婚姻故事:和妈宝男在一起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经过一个互不联系的春节,再见面时,我和曹东戴着口罩,对视一眼,在民政局大厅沉默地掏出结婚证、户口本、协议书,准备离婚。

材料齐全,没有财产分割,大概是知道疫情期间还赶着办手续的人,再没补救的可能,办事员也没劝我们回家冷静,利落地盖章,递来两张离婚证。

两年婚姻在几分钟内宣告终结,走到民政局门口,我正想着说些什么作为结束语,曹东突然将一封信和一个口罩塞给我,转身离开。北方的冬天还很萧瑟,我拉紧衣领,走在回家路上,挡住了冷风,却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回忆。

我和曹东相识在12年前,那天同学生日会结束后,大家正坐在院子里聊天,有人提起自己腿毛浓密得像毛裤,一个穿条纹POLO衫,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一撩裤腿,说道:“跟我一比,你的腿毛顶多是个小学生。”所有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看他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当即给他起了个“兔子”的外号。

高考结束后,曹东和好友报考了一座海边小城的学校,第二年复读结束,我也背上书包投奔他们而去。沿海城市的夏季清凉又热闹,啤酒、烧烤贯穿了那段青春,我们组成一个小团队,每天穿梭于夜市、大排档中,享受着AA买单带来的贫穷而真实的快乐。

2014年盛夏,我大学毕业,同时与男友分手,回到了老家。情感受挫使我两个月瘦了二十斤,爸妈怕我抑郁,坚持带我去海边走走。正是在大巴开往码头的路上,曹东的QQ头像跳了起来。

我从聊天中得知,他毕业后去了女友所在的城市,但吵架频繁,女孩甚至多次对他动手,最终他还是选择回家,到邻近的北京发展。我盘算了下,这样一来,当年小团队的所有成员又要在家乡聚齐了。

一只单身狗的日子是苦逼的,但一群单身狗却可以创造出很多快乐。那两年,我们一群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每逢节假日便从北京回到县城,烧烤、啤酒、小龙虾、台球、足球轮番上阵,甚至将势力延伸到广场舞中,肆意挥洒着青春。

单纯的“哥们”情谊在2016年夏末有了微妙变化,曹东开始经常找我聊天,了解我的生活和兴趣爱好,说些俏皮话逗我开心。那年长阳音乐节,他邀请我一起去看演出,在我兴奋地给乐队拍照时,他就在背后悄悄拍我。

气氛逐渐暧昧,聊天中他常说“你开心就好”,“你想去哪就去哪”,感受到被宠溺的滋味,同年9月,我们正式确认了恋爱关系。

刚在一起时,和“哥们”牵手感觉还很奇怪,和朋友们吃饭,我们还是习惯性地分开坐。直到一个多月后,我们遛弯到运河边,他轻轻地抱住我。秋天的傍晚,我能感觉到两个人心跳都在加速,我们就那样拥抱着聊天,不知不觉聊了两个小时。

有了真实的恋爱感觉,我给他的手机号备注改成两只小兔子表情,又把聊天背景换成了两只窝在手套里的小兔子。

作者供图 | 聊天背景

相处三个月后,我们顺理成章地见了父母,逐渐从恋爱的慢轨走向婚姻的快轨。感情的甜蜜让我觉得曹东是要和我共度一生的人,第二年春天,我们便开始装修自己的小家。

正是在那时,现实的摩擦逐渐加大。装修期间,曹东的父亲开始显露出“思虑周全”,要求建筑垃圾不能堆放在房间里,拆下的旧门板要送到亲戚家,即使运费比旧门板还贵。每次去看新家,他总会打电话或当面告诉我们哪里有问题,等我们答应了他的要求,才会心满意足地结束指挥。

考虑到曹东的父母老来得子,已经六十多岁,我不想与他们争辩,但曹东对我的态度逐渐开始变化,他不会再说“你开心就好”,而是变成了“我爸妈说......”

装修期间,我提出想扔掉浴室里旧的热水罐,曹东却在晚上11点发来信息反对。我心里清楚这是他父母的意思,想让他坦诚一点,说出实话,可他只是不停地指责我固执。争吵持续了两个小时,因为这件事,我们两天没有联系。

除了装修争执不断,见过家长后,他还不只一次提起生孩子的话题。事实上,恋爱前曹东就知道我有丁克的想法。那几年,身边人家庭变故不断,亲戚家的孩子仅仅七个月大就因先天性心脏病去世,还有年轻的爸爸意外离世,扔下十个月大的儿子。再加上我热爱自由,不想因生育失去更好的工作机会,想到妊娠纹、身材走形、乳房下垂等苦恼,更加对生孩子没有任何兴趣。

我不止一次告诉曹东,希望他和父母沟通我不想生孩子,如果父母不同意,最好趁早解决,不管是分手还是坚决摆明态度,都能避免以后矛盾升级。但他并不听我的意见,而是选择一边瞒着父母,一边试图改变我的想法。

吵吵闹闹中,新家已经筹备妥当,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走向了婚姻。

登记领证那天,曹东迟到了一个小时,没刮胡子,还穿着工装。我没忍住发了脾气,他也有些生气,说着:“就是领个证,有必要穿得多正式吗?”

那时,我突然察觉到曹东似乎不再爱我了,他只是机械地执行流程,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面对婚姻。最后拗不过我,他还是回家刮了胡子,衣服依旧没换。

中午两家人一起吃饭,席间曹东父亲喝的有些多,对着我说:“证领完了就好,我想抱孙子都想疯了”,并且抱起姐姐家的小孩试图亲近。

我对他的言语有些不满,毕竟才刚刚登记,父母立刻催生不合时宜。曹东妈妈察觉到我脸色不太好,接了句“缓几年,缓几年”,但看我的眼光也有些奇怪。

而曹东就像一个局外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婚礼前,我把和曹东的合照做成了PPT,想在婚礼上把这场从青涩到成熟的美好爱情讲给所有亲友。但美好也许都是我一个人的想象,曹东妈妈不停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情,婚礼前三天,她没通知我,带着儿子买了一身紫色西装和大红领带。

我非常不满他们的做法,见到西装后第一反应是要再去买一身蓝色的。去商场的路上,曹东不理解我的固执,和我大吵起来,又把话题拐到我不想生孩子也是因为固执,不懂体贴父母的感受。

我气得浑身颤抖,边哭边开车,他怕出事故,强迫我把车停在一边舒缓情绪。最终,我们全程没有过多交流,买下一身蓝色西装。

见我情绪平复不少,他又提起生孩子的事,我只好放了狠话,“如果你不甘心没有孩子,婚礼结束第二天就可以办离婚手续。如果你还想留些时间相处,就坚持三年,那时我还是不想生的话,我们可以在三十岁前离婚”。

曹东没再说什么,可在三天后的婚礼上,我家亲戚嘱咐他一定照顾好我,他家亲戚却全都在祝愿“早生贵子”,听得我格外难受。

婚后半年,曹东还是把自己固定在之前的家里,对新家庭的观念很是淡薄。他和父母有个微信群,每天都会在群里汇报自己去了哪里,见了什么客户,而他父母一直在叮嘱他吃饭穿衣,甚至天气稍有变化,都要唠叨很多遍。

没结婚时,曹东除了扔垃圾,几乎不做任何家务,妈妈一手承包了家里所有事情。结婚后,对于做饭这件事,他还是从不插手,我做饭时,他不是在看游戏直播就是在打游戏,饭做好了,连筷子也不拿。我难以忍受自己像个保姆一样伺候他吃喝,规定只要我做饭,他就要刷碗。

最开始他把碗放到第二天早上刷,后来又拖到第二天晚上,最后直接跟我说做饭太麻烦,不如点外卖吃吧。因为他下班时间不固定,我只能一个人吃饭刷碗,晚上他回来后,我们也不会有过多交流,只是还在一张床上睡觉。

有时我出去应酬,同事问我是否报备,我开玩笑说不用,我和老公是住在一张床上的兄弟。

作者供图 |家中日出

平淡的日子还是因为孩子波澜不断,周末回家时,曹东父母总会向他施加生孩子的压力,他回来后就朝我发泄。

偶尔下班后,我心情很好,回家路上都唱着歌,但他总是闷闷不乐,随便聊上几句,就会说起妈妈最近心情不太好,莫名其妙地扯到生孩子的话题上。

有时聊起别人家的小孩,我说起朋友生完孩子后,没有自己的时间,或是得了乳腺炎还想着喂奶,因为看着孩子哭会心疼。曹东会说我是在秀优越感,炫耀自由,标新立异后又去可怜别人。每次听到这些带着鄙夷的话,我都很生气,他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

我常常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能不能站起来和我一起面对,既然选择和我结婚,并且我明确表示过不想生小孩,为什么还是把父母的压力甩给我?我因为爱他而结婚,不是为了一进门就做生育机器。

曹东却回答道:“我也很难做,因为我没有原则,我希望所有人都快乐,别人快乐我就快乐。我不会向着父母说话,也不会向着你,你们都是我爱的人。”

长久不断的争吵磨碎了爱情,我忍不住问他是否真的爱我,还是因为在适婚年龄被父母催促,发现我还单着,就选中了我,毕竟我并不是他一直喜欢的娇小可爱型女生。他不曾回答。

新婚第一年纪念日,我精心挑了张图片发到朋友圈,在一堆祝福留言中,曹东妈妈的评论格外扎眼——“一年一无所获,两年盼望如意,三年尚且可以,四年说法有一”。

这段话让我感觉自己仿佛只是个生育机器,可曹东看到后,什么也没说,于是我决定自己站出来,直面婆婆的催生。

我写了封四千字的家书,将丁克理由一一讲清,希望能祈求他们的理解。反复修改几次后,按下发送键,晚上11点,婆婆回来一条消息:你说的都对,但是我家不接受。

我被她的回复激怒,抓起手机,想打电话给她,问她是否知道这样一味逼迫,会换来什么结果。

曹东看我情绪激动,一把夺过手机,我蹲在地上哭个不停,只觉得手脚冰凉,心率加快,他跑去买药时,我两次差点晕过去,最后吃了十几颗速效救心丸,才挺过那个夜晚。

家书事件后,家里仿佛变成了一点就炸的火药桶。那天,我独自去拔智齿,回家后,刀口还在流血,曹东却又因为不生孩子的事与我争辩。我一边说话一边用纸巾擦嘴里流出的血,血纸扔了一地,他却像没看到一样,不断重复着“父母的需求、想法”,直到我抓起床边的手机朝他扔去。

手机摔在墙上发出巨大声响,他看到我真的生气了,试图过来安慰,我挣脱开,跑到脸盆处吐了一口血,才发现伤口缝针已经在争吵中崩开。

窗外刮起大风,大树被吹得东倒西歪,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中家里的窗户。我不想再忍受这样的生活,便与他商量,如果扛不住父母压力,可以由他提出离婚。

终于,在我们的世界中孩子的话题消失了。但我和曹东的感情就像被撕开的画布,原本描摹的美好画面七零八落,再努力拼凑,也难恢复最初的样子。

平日下班后我常常把自己关在卧室,曹东要么加班,要么回来在客厅忙工作或者打游戏。到了睡觉时间,我会自己洗漱好躺下睡觉,而他睡得越来越晚,经常一两点钟还独自待在客厅。

我们渐渐不再说话,一言不发的日子持续了三个月,我越来越不想回家,一切都在向离婚的方向走去。

2019年底,我租了一间新房子,开始搬家。收拾衣服时,曹东会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那天我最后一次回去拿东西,一边收拾一边点了外卖,正吃饭时,曹东回来了。

我们两个坐在一起吃饭,我忍不住问他“我对你如何”,“对你父母如何”,他都说“很好”。又问到“你父母对我如何”时,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很差”。

看我有些哽咽,他自顾自地说起,他曾认真思考过我和他妈掉在水里,到底要先救谁?最终的结果是看谁掉得深一点,就过去救一下,救起这一个,另外一个沉下去,就再去救上来一点。

我说:“但是你忘记了,你根本不会游泳,无法保证自己活下去,又怎么救别人。”

他低头不再说话,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结束语:“曹东,你知道吗,如果你在路边遇到一只流浪猫,你喜欢它,每天都去喂它抚摸它,最后决定把它带回家。但是你父母不喜欢它,总是打它骂它,你该做的是去保护这只你带回家的小猫,而不是教会它忍受挨打。”

说完这些,我搬光了家里的物品,把钥匙留在了桌上,默默离开。

作者供图 |新租房的窗外

领完离婚证的那天晚上,我打开了曹东留下的信,满满三页,用得还是我当初给他写诗剩下的信纸。在信里,他说自己在婚姻中有不作为,眼看着事情一步步向坏的方向走去却没有阻止,对我有不珍视,也欣赏我的敢爱敢恨,他还爱我,只是真的扛不住父母的压力。在最后的选择里,他站在了父母一边。

信写于离婚的那个凌晨,他应该彻夜未眠,看完之后,我真的恨不起来他。

其实离婚的当晚,我也给他写了最后一封信,用光了最后四张信纸,信的末尾,我誊下了陆游写给妻子的诗句作为告别——“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 END -

撰文|李槌

编辑 | 马延君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