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去,又不希望你去:这个叫敦煌的地方为何正在死去?

图片|一镜走天涯1314 摄

物道君语:

敦煌终将会死去,但是,它会用一种方式活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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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国际博物馆日。

博物馆里装载的是什么?是历史遗迹,是文化记忆,是消亡物体。

而敦煌莫高窟,终究有一天也会成为博物馆的一份子。

因为这个叫敦煌的地方正在死去。

我们把视野从屏幕拉到西北大漠。

图片|风未眠-摄

三危沙山下,大泉河谷旁,风沙漫漫的深处,沉睡着一个千年的世界。

从公元366年僧人乐尊开凿的第一口洞窟开始。

这一千六百多年里,莫高窟淡褪了红绿鲜艳的颜料,剥蚀了崇高宏伟的佛雕,坍圮了一个个窟门又散落了一卷卷经书。

沉默了千年,却在它被唤醒那一刻,即迈向了消亡的命运。

图片|啊啵呲嘚呃呋咯-摄

120年前,敦煌消亡的开始

当王道士发现藏经洞时,它已经沉睡了900年。

九百年,足够风沙把千窟万洞风化成断壁残垣,足够让世人把它遗忘于历史洪流。

直到王道士的出现,一切就变了。

王道士原名王圆篆,本来是一个稍微懂点文字的农民,后来逃难来这当了道士。

他来到敦煌时,这个地方掩于风沙,香火冷落,王道士清理积沙,招募资金修复洞窟,一个人默默做着这些事情。

▲ 王道士原名王圆篆

1900年的初夏,一件事打破了宁静。当时王道士的助手在16窟吸旱烟,完了往墙上磕烟袋时发现壁画中有回音,于是告诉王道士。二人趁着月黑风高夜扒开了壁画。

从这一刻起,敦煌开始了它历时百年的死亡。

▲ 1907年,斯坦因拍摄的莫高窟第16窟

壁画后面是个小房间,堆满万卷经书文物。一浩瀚的佛教世界就赤裸裸地展现在世界面前,无数猎手觊觎着它。

第一个来的是英国人斯坦因,他假装成唐玄奘的信徒,骗取王圆禄的信任,用200两银子买到经书、图画、刺绣等9000多件,装了满满29大箱。

▲ 斯坦因是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被中国政府驱逐的外籍盗墓贼。图为斯坦因在西域“探险”宿营地留影。

▲ 斯坦因所获的部分藏经洞文献

第二个是法国人伯希和,跟斯坦因不同的是,他精通汉语,精挑细选了最精华的6000卷古书经文经典,装了整整十大车。而这一切,不过是花了他500两银子。

▲ 伯希和在藏经洞中翻检经卷

之后日本人来过,俄国人来过,美国人来过......

装满文物的大车,从西北驶向海外,轮子轧着大漠,吱嘎吱嘎地留下了莫高窟的阵痛。

▲ 满载盗窃文物出发的奥登堡考察队

季羡林说: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国外。

没错,不仅敦煌学在国外,最好的敦煌文物也在国外。

世上最早有纪年的雕版《金刚经》,生于中国,活在英国。

▲ 雕版印刷《金刚经》 大英博物馆 藏

世上最多星数的中古星图《敦煌星图甲本》,生于中国,活在英国。

▲ 唐 敦煌星图又称《敦煌星图甲本》伦敦大英博物馆 藏

世上最大的绢画《药师净土变相图》,生于中国,活在英国。

▲ 唐代《药师净土变相图》伦敦大英博物馆 藏

世上最早的佛经目录《众经别录》,生于中国,活在法国。

世上最早的药典《新修本草》,生于中国,活在法国。

世上最完整的《佛教三千大千世界图》,生于中国,活在法国。

▲ 《三界九地之图》法国国家图书馆收 藏

后人说,敦煌文物藏在英国的最多最好,藏在法国的最精最良。

只有藏在中国的,最散最乱。

图片|渺渺kan世界-摄

43年里,敦煌一点点死去

直到1943年常书鸿来到敦煌前,43年里,敦煌每次死去一点点,寂寂无闻,悄然无息。

那些优美壁画,在风沙与盐碱侵蚀下,慢慢剥蚀当年的旖旎。

▲ 常书鸿临摹第103窟

修复师李云鹤记得他第一次来敦煌的场景:

塑像东倒西歪,断肢残体,露出胎体中的麦秆,壁画褪色剥落,一碰就唰唰掉落。有时甚至会从头顶砸下几平米的壁画,数不尽的小块壁画经常像雪花一般飘落。

世上一些美,我们尚且来不及看一眼,便埋葬黄沙中。

▲ 常书鸿在莫高窟第130窟峭壁上指挥修建栈道

高尔泰说:“历年来此牧驼、砍柴、赶庙会的人来来往往,拴驴饮马、停车过夜,磕磕碰碰,撞断塑像一根手指或者一条臂膀,磨掉壁画上一只眼睛或一张面孔之类的事,从来没人过问。”

比自然侵蚀更可怕的,是人心的漠视与贪婪。

▲正在搬运文物的西方强盗

1921年,沙俄士兵借住敦煌,走后留下满目疮痍,木质门窗被刀劈父砍;千佛洞的佛祖被挖掉眼睛,菩萨被划破面容;壁画处留下俄文名字;他们架起锅灶,熏黑了壁画,烧脆了佛塑。

▲沙俄残部在莫高窟的合影

1924年,美国人华尔纳来到敦煌,也打起了壁画的主意。他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剥离了唐代精品壁画26块,一共32006平方厘米;锯下一尊半跪式供养菩萨像一身,以及北魏彩塑飞天。

1.1 华尔纳剥离莫高窟第323窟壁画的残痕

1.2 唐 莫高窟第323窟佛教史迹画:八人乘船运送一尊佛像 哈佛艺术博物馆/赛克勒博物馆 藏

2.1 华尔纳剥离敦煌莫高窟320窟壁画的残痕

2.2 8世纪初 唐代 敦煌莫高窟320窟南壁 菩萨壁画 哈佛艺术博物馆/赛克勒博物馆 藏

▲1924年1月,华尔纳雇佣当地的农民从敦煌石窟内凿下的佛像

▲敦煌莫高窟第328窟 内左下角空缺的位置就是彩塑供养菩萨向像

▲ 唐 敦煌莫高窟第328窟彩塑供养菩萨像 美国哈佛大学赛克勒博物馆 藏

这些剥离的壁画被带到美国,但没修复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们客死他乡了。

法国人伯希和曾拍过许多莫高窟的照片,2011年,国内也有人专程拍摄了对比照,我们能够看到人类和自然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 敦煌莫高窟第217窟法华经变观音普门品-Charles-Nouette摄影1908年

▲ 敦煌莫高窟第217窟-法华经变观音普门品-孙志军摄影-2011年

▲ 敦煌莫高窟第61窟-于阗公主等供养像-Charles-Nouette摄影-1908年

▲ 敦煌莫高窟第61窟-于阗公主等供养像-孙志军摄影-2011年

那些消失的壁画,就永远只能存在于看过的人记忆里了。

100年后,敦煌或将消失

后来,有人一直在风沙洗礼处,修复敦煌的信仰。

所谓修复,难以如初,多少会留下遗憾。

常书鸿,敦煌守护者,他忍受着大泉河的苦咸水,大漠的风沙,甚至遭遇妻子与人私奔,家庭破碎的结局。

他带着研究所的同事,治理风沙,修整围墙、维护洞窟、请求物资,一生和敦煌紧紧纠缠在一起,耗尽青春、爱情、家庭甚至生命。

▲ 1979年 常书鸿和妻子李承仙在敦煌

今年82岁的樊锦诗,被人称为敦煌的女儿,她走得比前辈更远。

她把洞窟数字化,每一窟,每尊佛,每副画,都留下数字的痕迹。洞窟摄影、球幕电影、数据留存,一做便是20年。

▲ 1998年5月敦煌研究院樊锦诗院长(左四)与美国盖蒂基金会、澳大利亚世界遗产保护委员会工作人员考察莫高窟、探讨壁画修复方案 摄

现在,我们如果去莫高窟,就可以在一个圆形的庞大的影院里,看到360°环绕的壁画电影;我们可以云游敦煌,免费地看到一幅幅高清的壁画,甚至动画剧。

他们终究没辜负满山大佛700多双眼睛的期许。

▲ 樊锦诗院长在考察莫高窟第272窟

可即便是如此,修复的壁画绝不会重现旖旎温润,数字化的壁画也不如亲临其境。

我们曾切身看到壁画里衣带当风的飞天,梦幻的极乐净土。后世子孙将永远只能在课本里听老师指指点点,观看数字影像,却永远抵达不了真实。

美之所以震撼,大多是因为都有遗憾。

这个遗憾,是樊锦诗说的那句话:

“没有可以永久保存的东西,莫高窟的最终结局是不断损毁。”

记得去年游莫高窟时,疑惑于为何每个窟只能停留短短几分钟。

讲解员解释:石窟狭小,人数众多,我们呼出的二氧化碳,会让温度湿度变高,加速壁画的发霉、剥落和褪色。

我们每呼吸一次,就是对壁画的一次破坏。

图片|Lichard 摄

出来后内心十分纠结,因为我看到一个个热爱中国文化的人涌进狭小的洞窟,窟里优美的飞天和崇高的塑像,让他们心生历史的厚重与唏嘘。

但我又分明看到那二氧化碳正慢慢渗入壁画,听到来自北魏盛唐的控诉。

我希望你去,又不希望你去。

▲常书鸿临摹飞天壁画

有专家预估过,无论如何,未来50年到100年内,莫高窟或将湮没黄沙中。

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

消亡,注定是敦煌逃不掉的命数了。

▲ 反弹琵琶

感谢你能看到这里

美的消失如果是必然的

我们就只能接受

但让更多人关注到它

也是一种无声的守护

图片|裘兔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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