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衣社】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实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入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大家好,我是脸叔。
监狱多故事。四面高墙之内,失去自由,被限制精神和物质生活,身心共同产生痛苦效应,都是高墙外的人不会有的体验。早些年间,我认识了囚徒夏龙,邀请他写过系列故事。
今天也是一个关于监狱的故事,罪犯在距离刑满释放只有半年的时候,突然越狱,背后是余罪的秘密。
夏天大概是记者最难的季节,因为不定时要出镜,物理防晒如遮阳伞、遮阳帽都与我们无缘。我能做的就是糊上三层防晒霜,在烈日下慢慢被晒化。
如果遇上刑事案件,特别是有伤亡的案子,去之前我们都会先问一句,大概案发多久了。超过24小时,我们就准备三层以上的口罩。不过,有时事出突然,我也直面过重口味现场。
一个多小时前,我刚闲下来,在台里优哉游哉地跟同事讨论订奶茶还是咖啡,主编喵哥突然飘到我身边,甩给我一个链接,说微博上有南湖医院的医生爆料,称一名犯人在他们医院保外就医的时候逃走了。
“你去核实一下事情的真伪。”喵哥丢下这么一句话,又飘走了。
爆料人给的信息非常模糊,既没说是哪个监狱,也没说逃跑的犯人是谁。我试着在微博上私信联系这个爆料人,对方并没有回复我。接着我联系南湖医院的外宣,他说会帮我问问,但也迟迟没有回复。无奈之下,我只能约上三水哥,赶到了离南湖医院最近的监狱。
我向狱警询问事情的真伪,因为知道的信息很少,我说得很含糊。狱警警惕地核实了我的身份后,说需要请示领导,让我在外面等。
然而,我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也没有见到任何领导。三水哥昏昏欲睡,“喵哥是不是情报有误啊?”
我心里也直嘀咕,这年头哗众取宠的假消息太多了,这种没有实名认证的爆料可信度更是要打个对折。但如果这样回去,肯定要面对喵哥犀利的盘问。一想到这个,我只能咬咬牙继续等下去,哪怕最终证实这是个假消息,也好回去交差。
监狱门口
我们又等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一辆警车驶过来,我一眼认出这辆车是市局刑侦大队的车,立刻睡意全无,既然刑侦大队都出动了,那越狱的事情应该也不是空穴来风。
越狱这种情况,一般会成立专案组,各部门都会出人。
老熟人罗警官从警车上走下来,我赶紧拉着三水哥迎了过去。罗警官一看到我就皱起了眉头,“人都还没抓到,现在不能对外发布任何消息。”
我脑子转得飞快,“也就是说,越狱的事情是真的喽?”
罗警官之前被我套过不少话,这次紧闭着嘴,满脸写着拒绝。我只好死缠烂打,施展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承诺没有警方同意,绝不对外泄露任何消息。
“你要不信的话,三水哥拍完,存储卡放你那保管还不行吗?”我可怜兮兮地看着罗警官。
罗警官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没再坚持,答应我和三水哥在旁边拍摄,并简单给我们介绍了一下情况。
“一名叫陈立强的犯人谎称肾结石,被送往医院救治,在就医的过程中逃跑了。我们调取了医院周边的监控,看到他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偷来的蓝色外套,从医院出来后向北走了一个路口,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罗警官说他们来监狱的目的主要是想了解陈立强的信息,从而确定侦查方向。
正说着,一名穿着警服,身材壮硕的男子走过来,他是陈立强的管教,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管教告诉我们,陈立强因为非法拘禁罪,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十个月,而此时距离他出狱的日子只有半年的时间。在即将刑满释放的时候罪犯越狱,他做了半辈子狱警,这还是头一次遇到。
听到这儿,罗警官皱起了眉头,“他近期有没有什么反常?”
管教摇头,“他在狱中表现一直都挺好的。说实话,我们送他就医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他会逃跑。”
管教的话也不完全是找借口。从常理来说确实讲不通,一个马上就可以刑满释放的人,为什么要越狱呢?
管教想了想,“昨天陈立强的哥哥陈立仁来探视过他。不知道这跟陈立强的出逃有没有关系。”
罗警官问了陈立仁的地址,决定去问他昨天探视陈立强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
陈立仁住在静安小区14单元1楼,他把阳台打通,在小区里开了一个小卖铺。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和妻子两人正在做生意。
得知我们要问陈立强的事情,陈立仁的妻子一脸不高兴。陈立仁尴尬地把我们拉到一旁,倒了几杯水。他听到陈立强越狱逃走的消息后非常吃惊。
罗警官让陈立仁把昨天探视时候说的话再复述一遍。陈立仁困惑地挠挠头,“我们就唠了唠家常,我跟他说生意挺好的,让他出狱以后来店里帮忙。”
罗警官怀疑地打量着他,“你刚探视过,他就逃跑了,这只是巧合吗?”
听到罗警官这么说,陈立仁大呼冤枉,一再强调自己完全不知道陈立强越狱的事情。陈立仁的老婆生气地指着陈立仁骂,“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去看那个混混,你偏不听,给自己惹上麻烦了吧。”
她凑到罗警官身边,讨好地说:“警官,陈立仁肯定跟他越狱没关系,我们都是正经的生意人。”
罗警官放缓了语气,转头跟陈立仁说:“你再仔细想想吧,也许哪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让他动了逃跑的念头。”
陈立仁低下了头,“真的没说什么……”
陈立仁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语气明显有些迟疑。罗警官没再追问,他给陈立仁留了一个电话,提醒他有任何情况及时跟警方汇报,否则很可能构成窝藏罪。
陈立仁点头如捣蒜,咬牙切齿地说只要看见陈立强,一定把他扭送公安机关。
从陈立仁家出来后,罗警官要回局里整理资料,他再三叮嘱我没结案前不要把素材泄露出去,便离开了。
一般我们拍摄选题,为了全面了解当事人,都要尽可能多地采访当事人身边的人。
据我所知,陈立强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一直是大哥陈立仁照应着他。但是他大嫂对他印象很差,不愿意多谈。我只能从他的邻居入手,侧面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采访过程并不顺利,我拦住了几个人,一听说我要打听陈立强,都摆摆手,快步离开了。陈立强的名字似乎是邻里间的禁忌,谁都不愿意多谈。
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陈立强入狱前是个小混混,横行霸道,现在越狱出逃,更是个危险分子,估计谁都不敢得罪这号人。
我让三水哥把相机收起来,准备不以记者的身份打探情况。我拉着三水哥来到了小区花园,假装漫不经心地晃了几圈,注意到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男士正在遛狗。
一般同龄人比较好说话,我便凑上去跟男子搭讪,闲聊了几句后,我装作很好奇的样子向他打听起了陈立强,男子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撇了撇嘴,表情甚至不屑。
“你认识他吗?”我问。
“这个小区谁不认识他,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男子说。
“他经常在小区里惹事吗?”
男子摇了摇头,“小区里谁都不敢招惹他,也就他大哥能管住他,不过他也不常在小区里呆,据我所知,他一般都在建华大街一带活动。”
男子说,他以前去建华大街逛街的时候碰到过陈立强,身边跟着几个小弟,在收保护费。
和男子聊过后,我和三水哥赶到了建华大街。
我们走访了几家商户,跟之前的情况差不多,谁都不愿意提起陈立强。我有点沮丧,路过一家麻将馆的时候,我发现店主是一个四五十岁的阿姨,三水哥向来招这个年龄的阿姨喜欢,我便怂恿三水哥去打探下情况。
三水哥一脸不乐意,但耐不住我软磨硬泡,只好走了进去。阿姨一听说三水哥打听陈立强,忙问他是不是要找陈立强打架。
三水哥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满脸写着不高兴。我碰了碰他的胳臂,三水哥顺势编了一个谎,“是啊,我要找陈立强算账。之前他借我钱一直没还,您知道他在哪吗?”
阿姨忙劝三水哥不要招惹那种人,“他个头不高,但打起架来真下狠手。这附近开店的都知道这伙人,老大叫杜子秋,他们以前经常来店里收保护费。”
“不过这伙人还算讲规矩,他们收过保护费后,别的混混再来闹事,他们会出面摆平,”老板撇了撇嘴,“之前这条街有好几个小帮派,都被杜子秋他们打跑了。那个叫陈立强的,虽然看起来瘦瘦小小,每次打架都冲到最前面。”
“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老板困惑的摇了摇头,“三年前,老大杜子秋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和陈立强等人闹掰了,之后他离开了,这伙人群龙无首,也就销声匿迹了。”
“说来还真挺奇怪的,完全没有征兆,似乎一夜之间他们这伙人就不再出现了。听说这个团伙中有人因为打伤了人,被抓起来了。”
老板说这伙人平时就神出鬼没的,只有他们找你的份,你甭想主动找到他们。走的时候老板一个劲的叮嘱三水哥,破财免灾,别跟那种人计较。
之后的几天,我有空就去建华大街转转,想了解更多信息,但每次都扑了空。再加上罗警官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喵哥又不停地催,搞得我和三水哥都有点焦头烂额。
不过,有句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天晚上都快十一点了,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三水哥在他们酒吧醉得不省人事,让我过去把他带走。
我心里哀叹,三水哥这种万年单身汉,手机联系人第一个竟然是同事。没办法,我只能跑一趟了。我去了以后,发现三水哥烂醉如泥,拉都拉不起来,我只好给别的同事发信息求助。
老板比较热心,我跟老板闲聊了几句,想到开酒吧的难免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没准老板能提供关于陈立强更多的信息,便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向他打听了一下。
信息汇集处
老板真的知道陈立强,但是他也不清楚三年前那伙人为什么突然消失。
“不过……”老板欲言又止,“上个月这个团伙中有一个叫高勇的人,集结了几个小混混,想来收保护费。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酒吧的保安就把他们给轰走了。”
“你知道在哪能找到他吗?”
老板苦笑一下,“你找他干嘛呀,我就盼着他永远不要出现呢。”
说话间,另一个同事到了,我们合力把三水哥抬到车上,送回了家。
第二天,三水哥酒醒了以后,喵哥给陈局发了采访函,我和三水哥赶到了公安局。到的时候,罗警官他们正在开会。会议室前面的一块白板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高勇的名字被重点圈了出来。
罗警官站在白板旁边,分析陈立强越狱后的去向:“一个可能是他找大哥陈立仁,但是大嫂对他态度恶劣,而且陈立仁开门做生意,来往的人多,不便于藏身。”
“另一个可能就是找当时跟他一起混社会的人,这伙人因为不明原因大多都离开了本市,唯一一个还在本市的就是高勇,所以我认为他最有可能找的人就是高勇。”
罗警官说完,一个外号叫比目鱼的警官继续补充说:“高勇这个人,行踪不定,经常不跟家人打招呼就失踪好几天。昨天我们去找了他的妻子,他妻子说他这几天都没回家。”
罗警官安排了几名民警去调查高勇的社会关系,尽快找到高勇的下落。布置完工作后,罗警官仍然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罗警官跟比目鱼说,他觉得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陈立强越狱的目的,“他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才不惜铤而走险。”
罗警官决定和比目鱼再去一趟监狱,他怀疑陈立仁隐瞒了重要的信息。我和三水哥也跟着上了罗警官的车。
到了监狱以后,罗警官挨个提审了当天和陈立强一起会见的犯人。
其中有一个叫刘引发的人当天就坐在陈立强旁边,他提到陈立强会见的时候骂了几句脏话,情绪还有点激动。
这个细节陈立仁没有提过,如果他们只是聊了聊家常,陈立强怎么会有这样的表现呢?
“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罗警官问。
刘引发想了想,迟疑地说:“他们好像说到狗场有东西……我也不太确定,隐约听到这么一句。”
刘引发的话,证实了罗警官的猜测,陈立仁肯定隐瞒了一些信息。罗警官立即和比目鱼赶往了陈立仁的家。一进门罗警官就开门见山的质问陈立仁,狗场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陈立仁仍然狡辩,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意思。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比目鱼瞪着眼睛说。
听到这话,陈立仁的老婆立刻冲上来拧陈立仁的耳朵,边哭边喊:“你要跟警察说实话,你要是为了帮那个混混隐瞒,自己进了监狱,我可怎么办啊!”
听到老婆的哭喊,陈立仁的态度软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承认自己当天确实跟陈立强说过:“狗场的东西,你尽快去处理一下。”
“狗场有什么东西?”
“我真的不知道,”陈立仁嗫嚅地说,“有个人自称是陈立强的朋友,让我带句话给他。我也没有多想,探视的时候,陈立强听到这句话,有点激动,告诉我别理那个人。”
“我问陈立强为什么不能去狗场,陈立强也不说,就让我别管这件事。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他就越狱了。”
“那天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罗警官语气严厉。
陈立仁不停地搓着手,带着哭腔说:“我之前真没想到,陈立强会越狱,你们来了我才意识到可能跟这句话有关系。这句话毕竟是我传过去的,我觉得解释不清才隐瞒了下来。”
“让你传话的人是谁?”罗警官问。
陈立仁摇了摇头,“他就说是陈立强的朋友,没说名字也没留联系方式。”
“狗场在哪儿?”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不养狗,也不吃狗肉,我都不知道狗场是干什么的……”
罗警官叹了口气,再次警告他不要包庇陈立强,便拉着比目鱼离开了陈立仁家。出来后,比目鱼非常不解地问罗警官为什么不把陈立仁带回去好好审问一下。
罗警官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树荫处一个白车旁边,轻轻拍了拍车窗。车窗很快摇了下来,车上坐着一名男子,他告诉罗警官这两天陈立仁没有离开过小区,陈立强也没有在附近出现过。
我这才明白,原来罗警官一直派人盯着陈立仁。不过目前看来,陈立仁应该真的不知道陈立强的去向。
罗警官将侦查员分为几组,对本市所有的狗场进行排查。我和三水哥跟着罗警官和比目鱼进行排查,我们挨个走访了所有登记在册的狗场,甚至连宠物店都问过,但是因为不知道狗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所以排查起来也没有重点,一连走访了几天,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又是空手而归的一天,我们几个饥肠辘辘,正好路过一家烤鱼店,罗警官决定先吃点东西。
大家都饿了,一条鱼端上来,很快就被大家吃的只剩半条了。
比目鱼嘴里嚼着米饭,含混不清地说:“你说这个狗场里到底有什么呀?为什么非得这么着急去处理呢?”
罗警官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比目鱼突然一拍手,激动地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提到的狗场不是真的狗场,而是一个代号之类的,其实另有所指。”
我送了他一个白眼,“就算陈立强说的狗场另有所指,这个指向性也太广泛了吧,根本无法知道指的是什么。要陈立强说的狗场其实指的是一家烤鱼店,你能把本市所有的烤鱼店排查一遍吗?”
比目鱼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求助的看着罗警官,罗警官嘴角往上扬了下,没有说话。比目鱼气鼓鼓地化悲愤为食欲,大口吃起鱼来。
就在这个时候,罗警官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派去调查高勇的民警有了线索,高勇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除了妻子就是跟表弟走得近。他表弟昨晚在轩逸酒店有开房记录,但他表弟在本市有住房,且昨天一直在家,没有外出。
罗警官立即起身结账,赶往了轩逸酒店。我们到的时候,刑侦大队的其他民警正在查看昨晚酒店的监控。
一个民警简单跟罗警官说明了一下情况,他们赶到的时候,高勇表弟开的房已经退掉了。罗警官点了点头,和其他同事一起查看今天退房时的监控。
很快,大家就在视频中发现了高勇的身影,而距离高勇半米左右,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子一直在东张西望,神色慌张。
退完房后,高勇和男子一前一后的离开了酒店。接着,罗警官又调取了街面上的监控,走过两个路口后,跟着高勇的男子不再故意和高勇错开距离,而是并排着走。
之后,男子为了抽烟,摘下了口罩,罗警官将画面静止放大,男子正是陈立强!
陈立强没有离开本市,还和高勇在一起,那他越狱要做的事情很可能就在本市。他到底要做什么?陈立仁说的狗场又在哪儿?想到这些,大家的心都悬了起来。
罗警官思忖片刻,认真地说:“或许我们能知道狗场的意思。”
“这怎么能知道?”比目鱼眨了眨眼睛,怀疑地说。
“问高勇。”罗警官简单地说了三个字。
陈立强出狱后找的第一个人就是高勇,他们甚至还一起住了酒店。按照常理分析,高勇应该知道陈立强的事情。但是先不说此时高勇也下落不明,就算找到了高勇,他也未必会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罗警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罗警官咧嘴一笑,冲着我说了一句“明天局里见”。我还没反应过来,罗警官就招呼同事们赶紧上车,不允许我和三水哥跟着。
三水哥低声问我:“罗警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线索?”我想起几年前陈立强团伙突然销声匿迹的事情,大概猜到了罗警官的计划。
第二天一大早,我约上三水哥赶到了公安局。一进门就看到比目鱼摊在椅子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呵欠连连。
我示意三水哥把摄像机打开,凑上去问比目鱼进展如何。
比目鱼看到镜头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讲起了他们昨天晚上如何聪明机智抓获高勇的事,听得我也热血沸腾。
原来,罗警官根据已有的线索分析出,高勇肯定和陈立强的事情有关,而且同样害怕事情暴露。于是昨天晚上罗警官给高勇发了一条短信:“狗场的事我知道了。十万现金,埋到植物园北门东行一百米的树下。”
罗警官发这条短信有赌的成分,但是很显然他赌对了。高勇收到这条短信后,不停地回拨想要问发信息人的身份。
罗警官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坚持要求他天亮前必须把钱放到指定位置。之后便带人在植物园附近埋伏好,在今天凌晨三点多钟将忍不住现身的高勇抓获。
说着,比目鱼带我和三水哥去了监控室,看罗警官审讯高勇的过程。比目鱼气愤地说:“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一会儿说自己不知道狗场什么意思,一会又说陈立强以前总去狗场里偷狗,前言不搭后语。”
而此时,经过几轮审讯,高勇已显疲态,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罗警官敲敲桌子,“高勇,别在这给我们兜圈子了,你不知道狗场什么意思,能收到一条短信就拿着十万元过去吗,你说跟你没关系谁信啊?”
高勇抿着嘴唇不说话,罗警官继续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答我两个问题,陈立强现在在哪?狗场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高勇依然不说话,罗警官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猜狗场的东西,是你们那伙人一起犯下的事,这也是为什么你们三年前突然销声匿迹。”
“你们犯的这事不小,”罗警官斜眼看着高勇,“很可能是掉脑袋的事。所以你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
“但你要知道,你不说,也会有别人说。谁先说,谁立功。后说的,加重刑罚。”说完,罗警官给比目鱼打来了电话,让他把陈立强团伙中的人挨个带来问话。
我意识到,罗警官让高勇陷入了囚徒困境之中。这是一种心理博弈,对高勇个人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招供。
打完电话后,罗警官离开了审讯室,给高勇时间考虑。
就这样又僵持了一个多小时,高勇终于招供。
他们说的狗场其实是一个射击场,因为之前杜子秋在那里养了一只藏獒,所以他们称之为狗场。
三年前,陈立强抓来了一个男子,让兄弟们帮忙教训一下他,结果大家一通拳打脚踢,男子竟被失手打死了。
男子死后,他们很慌张,把尸体藏到了射击场一辆废弃的面包车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几个人心里都有鬼,心照不宣断了联系,因为谁都不敢去处理尸体,所以尸体一直在射击场里放着。
“陈立强现在在哪?”罗警官问。
“他来找我说射击场马上要拆迁了,让我帮他去处理尸体。我不想再跟这件事情有牵连,就没有同意。我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自己解决这件事情。”高勇说。
有了高勇的指认,罗警官立即带人赶往了射击场。那个射击场废弃已久,大门破败不堪。我们顺利地找到了高勇提到的面包车,但是并没有在里面发现尸体。罗警官叫来了侦查员对现场进行勘验,在面包车里提取到了人体组织。
这意味着高勇所言不虚。但遗憾的是,我们来晚了一步,陈立强已经将尸体转移。罗警官将射击场附近的监控调了回去,进行进一步研判。
因为监控排查是个费时费力的事情,为了不干扰他们的工作,我和三水哥就先回台里。
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这伙人中只有杜子秋能在网上查到,他现在在邻市一家良友建材公司任执行董事,在当地小有名气。
喵哥觉得,当时一群误入歧途的年轻人,有人一错再错,自取灭亡,有人却能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可以从这个角度,深入挖掘一下。
我将良友建材公司和杜子秋的相关信息整理好。对于我来说,剩下的就是等待警方将陈立强抓获归案了。
很快,罗警官那边就传来了消息,他们在客运站将准备外逃的陈立强抓获。得知这一信息,我和三水哥立即赶到了市局。
见到陈立强本人后,我感觉他比视频中看到的还要瘦小,但是眼神中却有一股狠戾之气。
陈立强承认了自己三年前带头打死人的事情,并且承认这次越狱的目的就是要转移尸体。
陈立强说他开着偷来的车,将尸体扔到了郊区的水沟里。罗警官立即派人去陈立强说的地点搜查,很快打捞出了尸体。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是当死者身份被确认后,新的谜团又出现了。死者叫孟良,邻市人,社会关系和陈立强完全没有交集。
陈立强对此的解释是,他在路上和被害人发生冲突,本想教训一下他,却失手杀了人。但是进一步的证据显示,孟良当天是专程来本市的,刚下火车不久就被陈立强等人劫持了。
而且,孟良失踪这么久,他的父母都健在,但是警方却没有收到过任何报案。
罗警官让人联系孟良的父母,尽快前来认尸。他拿来了这起案件的卷宗,仔细地研究起来。
按照计划,我本应该采访罗警官的,但是看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实在不好这个时候打扰他,我便让三水哥先拍点空境,等罗警官忙完了再采访他。
“孟良。”我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我觉得我一定在哪里看到过这两个字。我反复念叨了几次,突然灵光一动,我想到了我之前查询良友建材公司时,看到那家公司的董事长就叫孟良。
我把之前整理的良友建材公司的资料拿给了罗警官。
下午的时候,孟良的父母到了。两位老人都六十多了,头发花白,为了避免刺激他们,警方在电话里只说要了解一下情况,没有细说。
孟良的母亲有些忐忑,“警察同志,我的儿子三年前就去世了,你们问他干嘛呀?”
听到这里,我有些诧异,难道阿姨知道孟良被害的事情?
“他三年前去世了?是怎么去世的?”罗警官也觉得不可思议。
“去外地出差的时候,飞机失事,”孟良的母亲提起这个,声音一下子哽咽了起来,“可怜我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我们所有人都愣住了,孟良的尸体明明刚刚在水沟里被发现,又怎么会死于飞机失事呢?
“孟良飞机失事的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罗警官问。
“小秋告诉我的,孟良的后事都是他帮着处理的。”孟良的母亲说。
“冒昧地问一下,您儿子的骨灰存放在哪里?”
“哪有骨灰呀?”孟良的母亲嚎啕大哭,“我儿太惨了,尸骨无存呀。航空公司的人赔了四十万,但是多少钱也换不回我儿子的命啊。”
罗警官想了想,试探的问:“您说的小秋指的是?”
阿姨平缓了一下情绪,接着说“小秋就是杜子秋,是孟良的发小,当时本来要跟孟良一起去外地出差的,但是没赶上飞机。不幸中的万幸,他躲过一劫,这几年都是小秋照顾着我们。”
听阿姨这么说,我意识到杜子秋撒谎骗了她,很可能所谓的航空公司的人也是杜子秋安排的演员,但是赔偿款又是谁给的呢?
罗警官让一名女警带叔叔阿姨去见一见孟良的遗体。他们离开后,比目鱼跟罗警官说:“之前我们调查到,三年前杜子秋和陈立强等人闹掰,或许就是因为陈立强杀了他的发小,两人因此决裂。”
罗警官未置可否,而是让比目鱼去排查一下杜子秋近期的行踪。
我想到叔叔阿姨看到孟良的遗体后肯定伤心过度,便提出一会儿送他们回去,罗警官松了一口气,冲我点点头,“好,这样我也放心些。”
叔叔阿姨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日思夜想的儿子,即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们也想多陪儿子待会儿。我和三水哥一直等到晚上,叔叔阿姨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公安局。
阿姨说,他们暂时不想离开本市,我和三水哥便决定帮他们找个宾馆先住下来。
去宾馆的路上,阿姨问我:“白记者,你说小秋为什么会骗我们孟良三年前飞机失事死了呢?他还给我们看了报纸报道飞机失事的事。”
我心里想,孟良去世后,杜子秋接管了他的公司,从黑道小混混摇身一变成了青年企业家。可以说,孟良的去世,他是最大的受益人。
但看得出来叔叔阿姨很信任杜子秋,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何况到目前为止,都只是我的猜测,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三水哥突然说话了:“叔叔阿姨,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杜子秋撒谎是因为他别有所图。”
阿姨惊讶地看着三水哥,像维护自己孩子似的反驳道:“不可能的,小秋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而且这三年都是他在照顾我们。”
我轻轻拍拍阿姨的肩膀,告诉她不用多想,警方会查出真相的。
说话间,宾馆到了,我和三水哥帮叔叔阿姨办理了入住手续,便离开了。
第二天,我和三水哥赶到公安局的时候,罗警官他们已经有了重大进展。
罗警官说,前段时间杜子秋来本市。他们排查了杜子秋在本市的行踪,发现在一家足疗店里,杜子秋和陈立强见过面。当时两人勾肩搭背,举止亲密,完全不像决裂的样子。
“之后我们又排查了陈立强的银行账户,你猜怎么着?”比目鱼又卖起了关子。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罗警官接着说:“三年前,杜子秋曾经转给了陈立强二十万元,最近又转给他十万元。”
说到这,罗警官没有继续说。但似乎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杜子秋雇佣了陈立强去杀孟良。
“我们重新提审陈立强吧。”比目鱼迫不及待地说。
罗警官摇了摇头,“我们应该先去见一个人。”说完,拔腿就往外走,我们也赶紧跟了上去。
车上,罗警官一言不发,当汽车驶入静安小区的时候,我们意识到,罗警官要见的人是陈立仁。
他把杜子秋的照片拿给陈立仁看,语气严厉地问:“是不是这个人让你带话给陈立强。”
陈立仁盯着照片看了好几分钟,才犹犹豫豫地说:“不太像吧,感觉不是……”他一边说一边抬眼暗暗观察罗警官的反应。
罗警官冷笑一声,“让你带这么一句奇怪的话给你弟弟,你应该对那个人印象深刻吧。”
陈立仁讪笑一声,“警官,您这是什么意思?”
罗警官把银行转账记录拿给陈立仁看,“杜子秋前后一共转了三十万给你弟弟,但是你弟弟的名下现在只有不到一万元,我猜钱都在你这吧?”
陈立仁没有回答,不知所措地搓着手。罗警官叹了口气,“其实如果你弟弟没有越狱的话,可能这件事情也不会这么快暴露。但他之所以这么着急出狱,我想是因为杜子秋找到了你,他不希望这件事情牵连到你。”
罗警官将账单收了回来,“三十万,可是两条人命。”
陈立仁没有说话,罗警官说:“故意杀人是死罪,但如果你积极退赃,指认真凶的话,可以从轻处罚。”
陈立仁扭过头,“警官,我真的不清楚。”
“没关系,你不说,我们也会查出来。不过陈立强就此失去了减刑的机会。”罗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们常说,长兄如父,你弟弟为了你,冒着极大的风险,越狱出逃,扛下了一切。你却为了三十万卖了你弟弟的命。你好好想想吧。”
陈立仁低着头不说话,罗警官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陈家。我们走到车边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陈立仁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后来,陈立仁主动退回了赃款,并且在他的劝解下,陈立强指认了杜子秋。
原来,三年前,杜子秋把孟良骗来了本市,给了陈立强二十万让他处理掉孟良。之后又假意和陈立强翻脸,撇清自己的嫌疑,并以此为借口跑到邻市接管了孟良的公司。
可能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疚感,也可能是为了防止孟良的父母追问,杜子秋编造了孟良飞机失事的谎言,并给了他们四十万赔偿款。
抓捕杜子秋的时候,警方发现他的办公室里供奉着很多尊佛像。佛龛纤尘不染,香灰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不知杜子秋是否求得过片刻心安。
一年后,陈立强和杜子秋被判处故意杀人罪,因为被害人家属出具了谅解书,两人均被免于死刑。
*文中配图来自网络,只为缓解视觉疲劳。
编辑 | 韩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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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白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