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衍,或许是人类经济社会中唯一可实现帕累托最优的交易活动。交易双方的效用都得到极大的满足,同时还可能诞生共同的爱情结晶。
不过,生育,却不是一项帕累托最优的交易活动。生育,除了生,还要育。生娃以及教育,都要付出大量的成本。夫妻双方往往会综合考虑生育的成本、生产的风险以及养育的效用,然后做出避孕、生育、二胎等不同的选择。
生育有成本,也有效用。孩子的出生,给家庭带来温暖、快乐,以及情感寄托;孩子的成长,给父母带来教育的成就感,以及陪伴、分享、见证、参与生命成长的巨大效用。生育是实现生命、财富、家庭以及责任代际传承的基本保障,可以降低夫妻婚变、家庭衰落的风险,以及抵御家庭的不确定性风险。
所以,生育,终究是一个项私人活动,每个人及家庭都会有自己的生育成本及效用的考量。节育,可以通过国家运动来实现;但生娃,国家帮不上忙,全靠夫妻个人使力。经济学家担忧人口红利消失,鼓励多生育,但效果依然不明显。并不是这代年轻人不给力,而是生育受经济规律支配,受成本收益函数影响。
有人担心,中国会走向类似于日本、德国等欧美国家的低生育陷阱。这种担心值得理解,但是没有意义,而且容易产生误导。实际上,经济增长与生育率呈现一种不被人为意志转移的规律:随着经济增长,国家人口出生率逐渐降低,然后稳定在一个低生育水平上。
经济发达程度与生育率之间,并不是简单的因果关系,而是一种复杂的相关关系。“高房价抑制了人口”说明了高房价或低收入会降低出生率,那么为什么低收入国家的生育率反而更高,发达国家则要低得多?如果爆发经济危机,在短期内出现严重衰退,大量企业倒闭,工人失业,居民收入快速下滑,这时生育成本则大幅度上升,家庭的边际收益率和收入预期趋于悲观,生育率则会快速下降。
例如,1933年大萧条期间,美国出生率快速下降到2.17;1970年代滞胀期间,美国生育率受到了抑制。高房价问题也是同理。房价如果在短期内快速上升,家庭实际收入遭到削弱,住房、购房成本则大幅度增加,如此人口生育也会受到抑制。经济短期内快速上涨也会出现这种人口生育波动。
罗斯福新政实施后,经济复苏,尤其是二战后,经济快速发展,美国出现了一波婴儿潮。从短期来看,经济增速、家庭收入增速与生育率呈正相关。
从长期来看,通过人为直接干预的方式提高生育率,实际上是无法实现的。这是一个不会因人为意志而改变的趋势。
当下中国,人口红利锐减,生育率大幅度下降,一些经济学家尤为担心,呼吁全面开放生育政策,增加人口生育,尽快填补劳动力不足的危机。但是,任凭经济学家如何呼吁,人还是生不出来。
实际上,过度的人为干预生育,不管是节育还是鼓励生育,都是违背“自然法”,也是违背经济规律的。
在五六十年代,中国坚持古典主义人口观,大力鼓励“英雄母亲”生育,关闭避孕套进口,从而迎来了建国后的第一波婴儿潮。这波婴儿潮中,生育规模最大的是在1965年到1970年初之间。改革开放这几十年的人口红利,基本上来自这一人群。
到了1970年代,中国人口观发生了逆转,以马寅初为代表的节育派使用马尔萨斯人口理论,主张限制人口生育。从1980年到2000年前后,中国实施了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
这一政策直接结果是,在过去几十年,干活的人多,老人、小孩少,从而制造了巨大的人口红利,降低了制造商品的价格。
这些年,这批规模巨大的创造者逐渐退休,青年群体的规模因当年的节育政策而无法跟进,人口红利快速消失。过去干活多、养育少的人口结构,逐渐逆转为干活少、养育多。
这种极端的转变,对当前的人口繁衍、养老、育儿以及经济增长带来巨大的压力。
近些年,政府开放二胎,鼓励生育。一批经济学家大声疾呼,希望全面开放生育政策,解决劳动力危机。全面开放生育政策固然必要,而且迫不及待,但为什么开放二胎多年后,生育依然如此低迷,生育率还快速下降?
过去,中国人口时而狂奔,时而急刹车。过度的人为干预,导致人口结构不合理,严重地冲击了劳动供给及养老市场。接下来,我们需要尽快全面开放人口生育政策,尽量弥补人口结构性失衡问题,降低“未富先老”的冲击。
随着经济进步,收入增加,人口老龄化,人口生育率下降,这是一种必然趋势和客观规律。这个趋势就像我们看到一架飞机不断下降,甚至可能坠入海中。这固然是我们不想看到的,但是国家、个人都没有能力改变。
如果盲目的使用政策来改变,则可能造成灾难性后果。曾经马尔萨斯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倡导节育政策,这一主张给后来的一些国家带来了破坏性。同时,大力鼓励生育的政策,也极大地冲击了人口及经济结构。过去,人们享受了人口红利;如今,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正在承受人口结构性失衡的压力。
如果政策不干预,人口陷入负增长的国家不会消亡吗?人类不会灭绝吗?人口不断下降,经济不断衰退怎么办?
在生育率下降的过程中,经济必然会受到影响,但这是我们必须承受的,也必须忍受。
目前,低生育和人口老龄化如此严重的德国、日本,他们的经济实力和人均收入依然是世界前列。不可否认,他们正在承受低生育、老龄化的痛苦,但是这种痛苦恰恰逼迫他们技术革新。
短期来看,生育率降低拉低经济增长,但从长期来看,生育率下降,经济不会下降,人均产值也不会降低反而会增加。技术革新来自哪里?来自人力资本的提高。人力资本如何提高?家庭从多生多育到少生少育,转向优生优育。
人力资本提高了,技术水平提高了,推动边际收益曲线右移,从而推动经济增长,从而走出低生育、低增长的陷阱,实现高素质、高科技、高质量发展。
目前,日本是全球最长寿的国家之一,生命质量很高。日本的工业机器人技术,正在大力应用于养老、医疗领域,以解决低生育、老龄化问题。这些技术进步不少是低生育问题倒逼出来。
在开放政策下,家庭的生育行为、养育选择,可以促进人口红利向人力资本转向。
如果人为过度、直接干预生育会造成什么后果?
当生育率下降,劳动人口减少,工资上涨,企业主便会想办法,如何降低成本,比如改进流水线技术,采用智能流水线,降低用工数量,或者使用成本更低、技术更好的材料,从而推动技术进步。
但是,假如通过某种鼓励生育政策(事实很难实现),劳动力又变得富余了,那么工厂则不会选择技术革新,而继续使用廉价劳动力。
所以,人为过度干预生育,与过度扩张货币一样,会扭曲劳动力的供给以及价格,不利于市场资源配置,不利于技术进步和制造业转型升级。
事实上,西方国家的制造业先进技术,正是在生育率下降、劳动力价格上升、持续工人运动以及工会斗争的艰难环境中地不断革新的。
所以,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一些痛苦是必须承受的,波浪式地忍受痛苦和享受喜悦,是人类经济进步的必然规律。
技术进步,解决了经济增长问题,但如果生育率持续走低,人口负增长,人类不会灭亡吗?
按照生育边际效用递减规律,人口会持续减少,但是人类不会因此灭亡。为什么?
当影响生育的技术进步到一定程度,或发生了技术变革,人口生育率会提高,人口生育规模会增加。当这一技术稳定时,生育率又会随着经济增长而递减。
例如,试管婴儿技术、无痛分娩技术的进步,大大降低了女性生产的机会成本,提高生育边际效用。整形美容技术的进步,降低了产妇因生育带来的身体伤害,降低颜值衰落、身材走形的生育风险。一些高龄产妇、爱美女士在新技术条件下更容易选择生育。
当然,目前影响生育相关的技术水平还没出现革命性的进步,这种技术“微创新”还无以阻止人口生育率下滑。但未来基因技术、试管婴儿技术以及其它医疗技术爆发颠覆性创新时,人类的人口规模以及人力资本,会在市场的调节下重新回到相对合适的位置。
是否能够确信,人类能够在自我灭绝之前,实现技术进步?
300多年来,市场机制受到一次次的挑战和质疑,也暴露出非常多缺陷,但至少目前为止,它还是稍微靠谱的机制。
最后一个问题就是,当前中国的生育政策该如何调整?
全面开放生育政策,将生育问题交给市场来选择,不直接干预生育,不违背经济规律。
目前,各大城市通过抢人口的方式弥补老龄化和人口不足的问题,但这显然是一种零和博弈。全面开放生育政策,重视生育问题更为重要。
真正的问题,不是生育率下降,而是“未富先老”:人口数量下降,人口素质未提升,老龄化来袭,家庭财富有限。这一问题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为导致市场失灵的结果。
过去生育政策下的人口红利,为国家创造了大量的财富。如今,有必要做好跨期调节,将这笔财富如国有资产拿出来,充实社保基金,降低这一代年轻人的养老压力。大力完善幼儿、基础教育,提供更多的公共医疗服务,大幅度降低生育、养育儿女的成本。
受惠于过去的人口红利、土地红利、城市化红利,房地产制造了巨大的财富,但也给如今的家庭带来极高的生育成本。政府有必要做好转移支付,提供更多福利房,降低生育家庭的经济压力。
人口结构失衡带来的生育问题,需要用过去人口红利时创造的财富来弥补,尽可能地烫平这一大波浪,缓解扭曲程度。
如果目前这个坎没被烫平,劳动力数量较大幅度下跌,而人才又没有培养出来,老龄化负担又很重,经济增长压力会很大。
落实到个人家庭就是,孩子只生了一个,但又没有培养好,经济收入有限,养老负担很重,这才是真正的忧患。
长期来看,政府要加大人力资本的投入,提高基础教育水平,促进人力资本提升,促进技术革新,推动中国的生育边际曲线右移,促使人口规模及人力资本在更高的水平上寻找到动态均衡。
所以,只有短期加大社会福利的投入,才能相对平稳地过度到低生育时代。中国的生育问题,实质上是社会福利问题。
文 | 智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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