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道和栗弗席兹的《理论物理学教程》

2020年4月,朗道和栗弗席兹的十卷本《理论物理学教程》的第八卷《连续介质电动力学》中译版上市。至此,这套几乎涵盖了理论物理学的方方面面的、被简称为“朗道十卷”的世界著名物理学教材终于全部翻译为中文并出版了,前后共耗时62年。这套书从精辟独到的视角、一以贯之的原则出发,精心地选择材料、细致地归纳梳理,简洁而又细致地阐述了理论物理学的各个分支,把它们纳入物理学的统一框架里。自出版以来,这套教程受到了广泛的好评,被翻译为多国语言,中文是第七个完整翻译全套教程的语言。

朗道-栗弗席兹《理论物理学教程》的最新中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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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姬扬(中国科学院半导体研究所研究员)

2020年4月,一本新书《连续介质电动力学》面世了,这是朗道和栗弗席兹的十卷本《理论物理学教程》的第八卷,也是高等教育出版社自2006年开始重新翻译出版的这套教程的最后一本。这套世界著名的物理学教材终于全部翻译为中文并出版了。这是中国物理学界的一件大事,值得祝贺。

朗道(L. D. Landau, 1908-1968)是世界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苏联科学院院士,196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他的研究工作覆盖了几乎所有的理论物理学分支,“朗道十诫”总结了他最重要的十项成果。栗弗席兹(E. M. Lifshitz, 1915-1985)是朗道的第一批学生,19岁就和朗道合作发表了一篇论文,他在固体物理、引力论和宇宙学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1979年当选为苏联科学院院士。

朗道在物理学上最重要的十项科学成果(朗道十诫)

朗道不仅是伟大的物理学家,还是杰出的教育家,他非常重视教学工作,撰写了大量的教材和科普读物。《理论物理学教程》就是他和他的学生们(“朗道学派”)在他的讲义基础上撰写的十卷巨著,是世界著名的物理学教材,几乎涵盖了理论物理学的方方面面。通常被称为朗道-栗弗席兹《理论物理学教程》(Landau & Lifshitz, Course of Theoretical Physics, CTP),有时候也简称为“朗道十卷”。1962年,朗道与栗弗席兹因为该教程当时已出版的部分而获得了列宁奖,这也是列宁奖第一次授予物理教学方面的工作。

1962年1月7日,朗道不幸遭遇车祸,从此丧失了科学能力,并在病魔困扰了6年以后过世。所以,他只参与了7本书的写作,而10卷本的《理论物理学教程》成了栗弗席兹的终生事业。从1937年开始写《统计物理学》第一版,到1979年《物理动理学》出版,整整42年的光阴。直到1985年他去世之前,他仍然在做着各种修订和再版的工作。

朗道出了车祸以后,栗弗席兹选择了朗道的更新一代的学生皮塔耶夫斯基,作为续写和修改《教程》的合作者。皮塔耶夫斯基(L. P. Pitaevskii, 1933- )在液氦超流性(金兹堡-皮塔耶夫斯基超流性理论,并预言了He3的超流性)和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格罗斯-皮塔耶夫斯基方程)等方面做出了重要工作,他参与撰写了《量子电动力学》(第一作者是别列斯捷茨基,V. B. Berestetskii)、《统计物理学Ⅱ(凝聚态理论)》和《物理动理学》的写作,以及教程的修订和增补工作。在1985年栗弗席兹去世以后,皮塔耶夫斯基继续做一些增补工作,2000年6月还为《统计物理学Ⅱ(凝聚态理论)》的第二版写了序言。1976年,他当选为苏联科学院通讯院士。1980年获得朗道奖,2008年获得朗道金质奖章。

朗道、栗弗席兹和皮塔耶夫斯基

物理问题研究所理论室成员合影(1956年):朗道(前排右二),栗弗席兹(前排右一),皮塔耶夫斯基(后排左二)

《理论物理学教程》共有10卷:1、力学;2、场论;3、量子力学(非相对论理论);4、量子电动力学;5、统计物理学I;6、流体动力学;7、弹性理论;8、连续介质电动力学;9、统计物理学II(凝聚态理论);10、物理动理学。俄文版的页数超过了5000页,而最新的中译本也有大约4500页。《教程》从精辟独到的视角、一以贯之的原则出发(我觉得就是最小功原理,在《力学》卷中最为明显),精心地选择材料、细致地归纳梳理,简洁而又细致地阐述了理论物理学的各个分支,把它们纳入物理学的统一框架里。自出版以来,这套教程就受到了广泛的好评,被翻译为多国语言。早在1938年,肖因伯格(D. Shoenberg)就将已成稿的《统计物理学》译成英文,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比俄文版出的还早。其他卷的英文版也往往在俄文版之后几年就出版了。1979年这套书出全,1981年,英文版也出全了。1985年,栗弗席兹去世的时候,这套书的全部已经被翻译为6种文字:英文、德文、法文、日文、意大利文和匈牙利文。还有若干卷被翻译为其他10种文字:西班牙文、葡萄牙文、塞尔维亚霍尔提文、罗马尼亚文、波兰文、保加利亚文、中文、越南文、希腊文和印度文。

这套书的出版和翻译的历史相当复杂,现在不方便介绍,可以从新的中译本的一些译后记和版本历史中看到(5本有译后记,1本有版本历史,还有1本可以从其他地方找到版本历史,见后面的表格)。我们简单地说一下中译本的情况:

最早的中译本是1958年的《连续介质力学》第一册(彭旭麟),然后是1959年的《力学》(译者署名为“莫斯科大学物理系四年级中国留学生”)和《场论》(任朗,袁炳南),1960年和1962年的《连续介质力学》第二、三册(彭旭麟),1963年的《连续媒质电动力学》(周奇),1964年的《统计物理学》(杨训恺)。改革开放以后,又陆续出版了《量子力学(非相对论理论)》(严肃,1980,1981)、《流体力学》(孔祥言,徐燕侯,庄礼贤,1983,1990)、《量子电动力学》(高建功,靳崇谦,汪方儒,1992)和《统计物理学II(凝聚态理论)》(郭新凯 等,1993)。徐锡申等人已经翻译了《物理动理学》,但是没有能够出版。这些书都是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及其前身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

2006年,高等教育出版社计划重新翻译出版朗道和栗弗席兹的《理论物理学教程》的最新俄文版。最新俄文版较之旧版本,内容有了较大更新,全书页码也增加了近1000页 (从1979年的4600页增加到现在的5574页),即使是旧版原有的部分也经过了细致的修改。

经过译者和出版社十几年的努力,这套书终于出全了:2007年,《力学》(李俊峰,鞠国兴);2012年,《场论》(鲁欣,任朗,袁炳南 译,邹振隆 校);2008年,《量子力学(非相对论理论)》(严肃 译,喀兴林 校),《统计物理学II(凝聚态理论)》(王锡绂),《物理动理学》(徐锡申,徐春华,黄京民);2011年,《统计物理学I》(束仁贵,束莼 译,郑伟谋 校),《弹性理论》(武际可,刘寄星);2013年,《流体动力学》(李植 译,陈国谦 审);2014年,《量子电动力学》(朱允伦 译,庆承瑞 校);2020年,《连续介质电动力学》(刘寄星,周奇),整套书的责任编辑是王超老师。其中大部分译校者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除了上述译者、审校者外,从版本说明里还可以知道,在翻译这套书时,还有很多专家、学者帮助修改、校订、审阅部分或全部章节、片段。虽说有旧版中文版参考,但新版俄文版细节修改遍布全书,整套书相当于全新重译,中译本总计大约4500页。整整14年,太不容易了。

如果从1958年算起,就是62年,经过了一个甲子,这套《教程》终于被完整地翻译为中文,这是它被全部翻译的第7种语言,应该也是翻译版本最新的一种了。俄文版从1938年第一本书出版,到2000年最后一篇序言写完,正好也是62年。这也算是一种巧合吧。

朗道-栗弗席兹《理论物理学教程》中英译本

*括号里的版本数是最新的中译本翻译时依据的版本。第一个年份是第一版的出版时间(根据徐载通[1]),第二个年份是最后一次序言所标出的时间(根据最新的中译本,不一定是最后一版出版的时间)。

**高等教育出版社。最近出版的年份和译者放在最前面。以前的译本按照时间排序,其中有些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

***Pergamon Press。年份表示各个版本的出版时间。

****鞠国兴的《版本说明》详细地说明了《力学》的俄文版、英文版、中文版的历史沿革[2]

这套书开始的时候,物理学革命刚刚结束,计算机在物理学中的应用还很少,所以《教程》里对计算似乎不是很强调,更多的是公式推导——很多人都觉得很难,尤其是在苏联以外的地方。20世纪过去了,这套书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2000年,皮塔耶夫斯基在《统计物理学Ⅱ》的序言里写了这样的一段话,“虽然,近些年来物质凝聚态理论取得许多重要进展,我不认为需要从根本上改写本书。书中讲到的物理基础及对其阐述,似乎是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我觉得,这句话也适用于整套教程。

但是时代在变化,而且变化得非常大:朗道和栗弗席兹见证了苏联物理学的成长与壮大,并有幸在悲剧降临之前就离场了。皮塔耶夫斯基经历了苏联的解体,从1998年起,他在意大利的特兰托大学(Trento University)当教授,在那里的BEC(玻色-爱因斯坦凝聚)研究小组工作。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最后说些我自己的事情。我上大学的时候(那是30多年前的事情了),就在图书馆的书架上见到这套教程的几卷中译本,也许还借回去翻过,然后绝望地放弃了。1993年,我到北京做硕士论文,在理论物理研究所见过这套书的英文版(当时叫作“内部资料”)。1995年我读博士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有钱也有胆了,居然去买了这一套书回来(好像是270块钱。1999年,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出版了这套书英译本的影印版,价格就贵多了。)——那一天是9月13日,一切都像是昨天。

1995年9月13日,我在理论物理所资料室(WXYZ工作室)的收获

马克·吐温说过:“所谓经典作品,是那些每一个人都希望已经读过、但无一人想读的作品。”对于我来说,朗道-栗弗席兹《理论物理学教程》好像也是这样的经典作品。我确实读过,而且可能还不止一遍,而且总是把它们并排放在我的书架上。对我来说,朗道十卷和费曼讲义一样,它们都很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除了一个问题——我总是读不太懂。

也许这也是命运吧。

在我的书架上,朗道十卷和费曼讲义总是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感谢王超老师提供的关于新版翻译过程的一些信息和图片。

参考文献

[1] 徐载通,《栗弗席兹》,《现代物理知识》,1994年增刊,第189-191页

[2] 鞠国兴,《朗道〈力学〉解读》,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

[3] 江航 编译,《列夫·丹维多维奇·朗道院士》,《物理通报》1958年7月号,396-397页

[4] 郝柏林,《朗道百年》,《物理》2008年第37卷第9期,第666-671页

[5] 迈娅·比萨拉比 著 李雪莹 译,《朗道传》,高等教育出版社,2018年

[6] 王棣生 编译,《回忆朗道》,《现代物理知识》,1994年增刊,第189-188页

[7] 徐载通,《著名物理学家皮塔耶夫斯基》,《真空与低温》,1993年第13卷第1期,第59-6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