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广告对女人提出,香烟是一种解放与自由符号的诉求。烟草业搭上女性解放的便车,这种做法始于一九二九年公关之父柏纳斯(Edward Bernays)受美国烟草(American Tobacco)公司总裁希尔(George Washington Hill)之邀,而提倡女性抽烟。
据悉希尔曾说过:“我希望可以在自家前院,开采新的金矿。” 柏纳斯果然不负所托。他说服一群刚进入社交圈的女孩子参加纽约市复活节的游行活动,在游行时一边抽著幸运牌香烟(Lucky Strikes),表现出她们所抽的烟是“自由的火炬”。这件事被当成新闻报导,而非广告促销活动。
柏纳斯并未创造出吸烟与女性解放的关联,但他当然已充分运用到这一点。一九二零年代,香烟俨然成为女性解放与独立的象征,这一点有其政治与文化的缘由。然而,广告对此联系的关系竭尽全力做了种种的合法化、正常化与鼓吹的动作。
一九二九年幸运香烟刊登了一篇荒诞的广告,标题写着:“古老的偏见已经去除。”广告中将人类对女性的偏见与对抽烟的偏见做了比较。文案还解释说:“如今,女人不论在法律、政治与社会上都占有一席之地。美国的有识之士已扬弃了视女人为次等动物的古代偏见。”接着又继续说:“古代反对吸烟的偏见业已消除。”
抽烟女性愈来愈多。如今,美国吸烟的女性已高达二千五百万人,小于十八岁的女性中,每四人就有一名烟枪。各族裔中,吸烟比例最高的是白人与美欧族裔,比例最低的黑人和亚洲族裔。女同性恋、双性恋者的抽烟比例是一般人口的两倍。所有的告示牌、网球比赛和服装目录与设计让女人抽烟成为雅事的伎俩多不胜数,我们真难想像在一世纪之前,女性吸烟竟还是一种禁忌。
吸烟和柏纳斯所倡导的解放、独立,其隐性连结在维珍妮细烟系列广告中更达到登峰造极,该活动的广告标语是:“你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啊。”这种将解放与上瘾、自由与受奴役,跟香烟画上等号的做法尤显讽刺,因为尼古丁是所有药物中最容易令人上瘾的一种。
有关吸烟的真相是,大多数吸烟者希望自己能戒烟。整个新产业都建立在戒烟难以成功的事实上。当然,任何聪明的人只要看到成堆的尼古丁贴片与尼古丁口香糖(这些产品保证会减轻你戒烟的痛苦)的广告,势必能下结论,抽烟是一种被奴役,而非出于自由意志的行为。
根据烟草业的文件,烟草公司利用恐吓与经济威胁堵住了戒烟产品制造商激烈的反烟信息。当然,这些广告(与烟草业的公关活动)继续告诉我们,吸烟象征着我们有自由、有选择的权利。这是大谎言(Big
Lie)的例子──如果你漫天谎言,说得次数够多、也够有力的话,许多人就会相信它,或至少暗地里接受这个谎言是真的。
女性吸烟唯一和男性并驾齐驱的地方便是,女性得到肺癌的比率和男性一样高。在过去二十年里,全美女性罹患肺癌的比率遽增至百分之四百,遥遥领先女性头号杀手乳癌的罹患率。就像酒精一样,女性吸烟所付出的代价似乎比男性要大上许多。只要每天抽几根烟,对女孩子的肺部发展便足以造成永久性的阻碍,但男性较不受影响。因为吸烟使得皮肤过早出现皱纹与老化现象,对女性的影响力也大过对男性的影响。吸烟让女性罹患心脏病的机率增加二到六倍,得到肺癌的机率增加二到六倍,子宫颈癌的机率增加两倍。
除非有人认为死亡是最终的自由,否则,我们实在很难把吸烟视为解放。
“在悲伤中,世界变得贫瘠与空洞。”佛洛依德在《悲悼与伤逝》(Mourning and Melancholia)一书中曾这样写道。香烟似乎可以填补我们内心的空洞,吸烟让人既感到兴奋、又觉得平静。
烟瘾很大的人罹患忧郁症的比例比正常人高出四倍。一九九七年一项研究发现,吸烟的青少年罹患忧郁症的比例比不吸烟的人多出两倍;另项研究发现,尝试自杀的比例比不吸烟的人多出两倍。研究亦指出,容易得到忧郁症的基因组合,同样染上烟瘾的机率也比较高。具有忧郁倾向的吸烟者发现他们比一般人更不容易戒烟。
这些年来,正如同戒烟的人愈来愈多,在开始尝试抽烟与没办法戒烟的人当中,愈来愈多的人同时也是忧郁症患者。
全球跨文化的研究则透露,女性普遍罹患忧郁与焦虑的人数是男性的二至三倍。这项研究似乎对年轻女性更加灵验。
女性比男性更容易以香烟、食物、酒精与其他药物来应付压力、忧郁,以及如焦虑、紧张与愤怒这类的负面情绪。忧郁女性比忧郁的男性更容易大吃、吸烟与责备自己,然而男人较可能具有攻击性、变得疏离与从事性行为。
有些研究指出,当她们试图戒烟时,会比男性更容易产生焦虑,而且复发的机率似乎更大。尽管这可能是因为体重增加或经前压力使然,但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一些研究者皆相信,女人喜欢抽烟以便解决负面情绪,特别是在生气时,女人便容易开始抽烟与故态复萌。女性容易在碰到愤怒与压力的负面情绪下而继续抽烟,至于男人通常是在社交场合的正面情境下开始抽烟,故这项事实更能支持这个理论。
根据密歇根州立大学柏纳德兹博士所言:“愤怒与试图消除愤怒,应该是目前女性表现出来的征兆与失调行为:从忧郁到压抑行动与创意,从同理心到性行为的纷扰。”
她与许多理论学者皆同意,社会与心理互相结合之下所产生的强大力量,使女性无法表达内心的愤怒,甚至无法承认她们的愤怒。
愤怒的女人依然被认为没有女人味、不讨人喜欢。她可能会被贴上“尖锐”或“犯贱”这种标签,但这类形容词绝不会拿来形容愤怒的男人。既然愤怒是女人最大的禁忌之一,我们便学会压抑愤怒,将气愤发泄到自己身上。这种过程所有被压抑的人类都经历过,历史对此也有记载。任何在童年遭过虐待的人,无论是性虐待、身体或精神上的虐待,常常显得愤恨难消,虽然可能是不自觉的愤怒。
我们要如何处理内心的愤怒(或者经过压抑后已转换成忧郁)?为什么不抽根烟,或再吃块蛋糕?或许女人戒烟不成功的原因之一是,吸烟与被压抑的愤怒已经难分难解地纠葛在一起。“抚平你的情绪。”每当邦克(Archie Bunker)的妻子生气或不高兴时,他经常对她说这句话。有什么方法比抽烟或吃东西更容易平息情绪呢?这是女人在处理愤怒与挫折时,最被社会所接受的少数方法之一。
受到双重或多重压抑的女性(因为肤色、社经地位、教育水准和性向),比中产或上层社会阶级白种女性更容易得到忧郁症,她们也更可能以抽烟的方式来面对这些负面情绪。当我们被贫穷、暴力、犯罪逼得喘不过气时,以致无法认真考虑抽烟对健康的长期危害,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
在《饮烈酒,不掺混》(In Straight, No Chaser: How I Became a Grown-up Black Women)一书当中,尼尔森(Jill Nelson)写到她身处一个对黑人女性诸多歧视的文化时的内心愤怒:“我们将愤怒转向自己,让它破坏我们自己;我们饮酒过度、大吃大喝、吸食毒品,只为了反击这份痛苦与愤怒。”
正如尼尔森所言,受到压抑的愤怒也在酗酒和饮食失序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十四岁的贪食症病人珍妮佛说:“其实我的贪食症让我的情绪有发泄的管道??尤其是愤怒的情绪。”爱莉森(Dorothy Allison)小说《卡洛莱纳的恶徒》(Bastard Out of Carolina)中受虐的女孩邦妮说:“我当时感觉到一阵饥饿,是如此原始、恐怖,深深撼动我的心坎,仿佛愤怒已把我所吃下的东西完全消耗殆尽。”
英国学者杰考布森(Bobbie Jacobson)一九八二年脍炙人口的《淑女杀手》(The Ladykiller:Why Smoking Is a Feminist Issue)一书中,她引用的报告研究发现,女性大多觉得自己在“对某些事情不自在或生气”,或当她们“生气、羞愧或尴尬”、“不想再烦忧与担心”时,会开始抽烟。加拿大研究学家格里佛丝(Lorraine Greaves)发现,许多女人吸烟是为了让情绪反应变得迟缓,平息与压抑所有情绪和想法。有些女人形容这种做法是将“愤怒硬生生地吞回去”。
一九九八年一月号的《青少年》杂志刊载一篇文章《为何吸烟是真正的牵绊》,一开始便叙述名叫罗兰的女孩子刚和朋友在周末晚上大吵一架的情节:
罗兰气死了。她甩了电话,朝前门走出去,坐在台阶上点燃一根烟。“它让我冷静下来,帮助我思考。”她提到吸烟习惯时如此表示。“只要抽了烟,我就可以回到屋里,打电话给朋友,把事情搞定。如果没吸根烟,我可能会直接打电话给她,对她大吼大叫,那么,今晚一定会闹得不可收拾。吸烟帮我控制住情绪。我的问题依然存在,只是不再那么紧张了。”
因此一根香烟让罗兰这个晚上不至于一塌糊涂。但代价是什么?对可能致癌与罹患心脏疾病的药物上瘾。换句话说,付出生命的代价。
烟草广告商早已经知道这个事实,那就是女人特别喜欢用吸烟作为克制心情与忍受负面感受的方法。
幸运香烟一九四九年的广告说:“抽幸运香烟让你觉得自己的状况很棒。”接下去则继续:“幸运香烟质地良好的烟草让你低潮时感到振奋,当你紧张时让你平静下来。”(为该广告担任模特儿的是珍纳萨克森,当年她只有十七岁,为了在广告中逼真演出,广告商老板怂恿她抽烟。后来她自己成了烟枪。几年后,她罹患咽喉癌与肺癌,必须割掉声带。如今,她成为反烟运动中一位备受尊敬与作风积极的人物。)
一九五一年万宝路广告出现一个愁容满面的婴儿说:“妈咪,在你责备我之前??或许先点一根万宝路香烟?”另外,一九五零年代广告画面出现一个无计可施的女人,她的先生正递给她一根香烟。文案写说:“当小孩子吵得不可开交,需要管教他们时?你又何必那么心烦?点一根金牌香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