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钱的精神
市场资本主义是一个集态度、信仰、建制于一身的复合体,是一个寓经济和技术于其中的大网络。在这个网络中最核心的则是让经济分离出来,成为一个专门的领域。
市场资本主义的表征之一,是对财产权的态度。英国在亨利二世(1154-1189在位)时期,就确立了“私有财产”的原则。
财产权具有私有化的、个人的性质。在英格兰,财产均为个人所有,如某一个人拥有一匹马,一件衣服,一栋房屋,一块田地。
其他如钓鱼的权利,砍倒一棵树的权利,也都属于个人。法律保护财产的私有权,这一强有力的原则,被约翰?穆勒视为英格兰自由的根基,也成为后来资本主义的基础。
在这种原则下,社会上慢慢形成了一种态度,就是对利润最大化、对积攒财富和花费财富的态度。
15-17世纪,意大利、法国和西班牙的大城市虽然充斥着财富、金钱和消费主义,但是其基本精神仍旧是“前现代的”。
而在英国当时的殖民地美国,本杰明?富兰克林和他的朋友们对待时间、货币、投资和存款的态度(时间就是金钱,节约、勇于投资、不看重存款),却展现出了一种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而这种态度在英国也已经相当普遍。
典型的英格兰生活画面是这样的:“少小离家自谋出路,娶一个身无分文的女人,养一大家儿女;收入花得精光,没有分毫的积蓄;自己玩命工作,也将子女置于不得不玩命工作的境地;如饥似渴地探究真相和获取实用的知识;从一件任务中找出又一件任务作为消遣;在旅行中休息,不停地生产和不停地消费。”
这种观念影响到全世界,以至于如今的人们都会对此感到些许的亲切。
中产阶级
Gentleman这个词,在法国,指的是可以世袭的贵族,而在英国,意思则是“绅士”。所谓绅士,并不和出身相关,它可以指任何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你能通过很多外部标记认出一位英格兰绅士:住房、衣着、教育程度、口音、自信心、财产,只要不靠体力劳动为生,就可以成为绅士。绅士不是一个法律身份,而是一个个人可以通过努力达到的富有阶层。
除了绅士,还有一个“中间人群”,这里面夹杂着五花八门的职业和情况,在14-19世纪的500年间,其人数占到英格兰居民总数的将近一半。
他们不是文盲劳动者,而是小生意人、小地主、小制造商。亚当?斯密认为,这个阶层对英格兰的贡献,超过了英格兰人引以为豪的那些商业规则的综合力量。
现在,人们用“中产阶级”或“中产阶层”来形容这个群体,他们是社会的中坚和社会结构的砥柱。
当时,大多数国家的人口结构都是一种尖锐的金字塔形社会结构:一小撮精英和一个巨大的穷人群体,而英格兰的社会结构却更像一个铃铛:一个小规模的贵族阶级,一个庞大的中产阶级,最后是一个同样庞大的劳动大军。
历史学家普遍认为,一个庞大而昌盛的中产阶级,既是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起因,也是它的后果。
游戏与竞争性运动
现代性的标志之一是重视竞争性的游戏和运动。在这方面,英国产生并出口了一批最早、最重要的项目:板球和足球,并在世界各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游戏、运动和业余爱好是映照资本主义的一面重要的镜子。它们以一种迥异于日常工作的苦差事的方式,提供刺激和娱乐。
这种娱乐,社会上的大多数人可负担不起,因为他们工作太苦,营养太差,除了特殊的节假日以外,不可能把大量的时间花在毫无经济利益的纯休闲活动上。
世界第一运动Soccer(足球)一词,就是英格兰各公学对英式足球(Association football)的俚称;棒球是英格兰儿童的一种棒球游戏的变种;美式足球是英国橄榄球的一个翻版;网球是玛丽勒邦板球俱乐部重新开发的——第一届世界闻名的联赛于1877年举行,这便是温布尔登网球联赛。
另外,英格兰人还确立了跑步、游泳、划船比赛的距离。可以说,尽管各项运动的起源可能有争议,比如足球起源于中国古代的蹴鞠,但是,作为现代比赛的很多运动最初都是在英格兰得以正式确立的。
家庭
在大多数农业社会,家户(household)担任着一家人共同的经济、社会、宗教和政治单位的作用(有点像中国传统的大家族)。
而现代家庭则与此不同。在现代社会,家庭既不充当基座,也不担任政治、经济和宗教活动的组织者。家庭与社会分离,用社会学家的话说,家庭丧失了原来的很多功能,被削弱到了主要只充当社会化代理机构的地位。
现代社会的要义是,每一个领域彼此分离,因而家户的宗教功能消失了,家庭生产方式也不见了,个人变成了一个完整的社会缩影,赋有了属于其个人的各项权利或义务。
在这种体系中,血缘纽带和地盘纽带变得脆弱了,实现融合的手段是货币、公民身份、契约、法律和情感。
在英格兰,从13世纪开始,子女对父母的财产就没有自动继承的权利了,并且可以被父母剥夺继承权。英格兰也不承认“家庭共有财产”,唯一的例外是,丈夫和妻子拥有某些共同财产权,除了此种情况,在理论上,任何人从出生之日起就必须自己养活自己。
从子女对父母尽孝,转变为夫妻之间尽责,普遍认为,这是“现代性”的标志之一。这种理念,在央格鲁-撒克逊时期就出现在英格兰。
一个相关的原因是,英格兰的法律不维护父母的权力,尤其重要的是,不维护父亲的权力,而在当时的世界各国,父母对子女尚且拥有绝对的权力,包括婚姻、财产,甚至生命。
法律
在多种意义上,英格兰的最重要特点是它的法律,它体现了也导致了英格兰在现代化的途中另辟蹊径。这个特点非同小可,因为法律和司法如同润滑油,使一个文明的所有部件得以良好运转。
亚当?斯密将“适度的司法”与“和平以及便利的税收”一起,列为国富的三要素。英格兰的法律,由于其确定性、复杂性以及对财产权的关怀,非常适合于充当商业资本主义的基础。
斯密说,“欧洲没有任何其他国家的法律在总体上更有利于资本主义类型的工业。”法律平等的概念是13世纪以前在英格兰完全确立下来的,然后它首先被输入了美国,继而又输入了法国和其它欧洲各地。
在1272年,英格兰的法律就具有同一性、简明性、确定性,已经非常接近于现代的法治精神。
教育
在英格兰,教育至今仍是社会阶层流动的途径。英格兰没有法律上的身份之说,却有一架又一架互相平行的“社会之梯”,教育就是人们攀升或者是帮助子女攀升社会之梯的工具。
大英帝国时代末期的一种教育观是:“单纯的知识积累只能阻碍心智……性格教育应当通过个人的实际活动,而非通过口头或书面的教导而完成。英格兰在这方面至今仍居领擎地位,而操场在英格兰的实际教育中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有些儿童去上学,有些儿童去做佣工或学徒,英格兰的这类机制把孩子带出了家庭,把经济与社会分割开来,放到了市场和流动的阶梯上。
作为独立的个人,在法律上成为了权利与义务的完全承担人,你的社交网络、宗教信仰等不由父母塑造,而由朋友、老师和雇主塑造。你学会了独处,学会了利用你自己的资源。这使你准备好了应对各种情况,尤其是应对极度的艰难困苦。
这种英式的教育制度甚至支撑了英格兰的政府系统。统治国家的绅士们从同类学校毕业,拥有伊顿、剑桥、四大法学院的关系网,离校之后开始管理一个一体化的政治-法律-经济综合体。
现代的大学起源于欧洲(包括深受英格兰影响的美国)。中国古代也有一些学术中心,但是中国古代的教育系统不仅受到严格的控制,而且偏向于文学知识和道德学问,相反,欧洲的大学不仅是自治的和自控的,而且侧重于一套本质上属于科学范畴的核心课程。
将大学视为教育之所和发现之地,是一个古老的理念,早在14世纪末,就随着大学在欧洲的涌现而开始传播。
但从那时到18世纪,自由的、学院制的大学作为一个更古老的理念,似乎在欧洲各地开始凋敝,唯一的例外是英格兰,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在这里幸存下来,以一种半自治机构的形式,激励思想和培养统治阶级。
以剑桥大学为例,如果英格兰的众多诗人(从斯宾塞到华兹华斯)或科学家(从吉尔伯特到牛顿)没有上过剑桥大学,他们能否做出伟大贡献将成为疑问。
如果大学之内未对电学、光学、血液循环、天体引力进行研究,很多发明大概都不会问世,无论是航海术还是蒸汽机的应用。
在所有的现代化中,思想的现代化是最重要的。简单地说,旧世界仿佛是一种非认知的世界,那里的认知原则服从于某种既定观念中的统管一切的基本原则,因此人们很少感到惶恐(比如欧洲中世纪宗教对人的影响);但是在新世界,这一切都不再可能。这两种世界之间发生了一次大转型,甚至是一次根本转型。
现代世界,是一个可测量、可验证的世界,人们认同的是一种价值的探索,努力寻找崭新的天地,探索饶有意义的、令人好奇的事物。从纯数学纯物理,到试验、观察和提炼,这是一个科学走向应用的过程。
在这一过程中,英格兰哲学中的经验主义,以及英国人注重实际和实用的性格,发挥了关键作用。
在这一转型过程中,欧洲存在两种模式,一种是法国模式——科学家首先服务于国家,一种是英国模式——科学家服务于企业的需求。当然,英国模式率先开花,所以工业革命最初就发生在英国了。
(作者:唐瑾)
(本文参考麦克法兰《现代世界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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