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似乎从来都不是个好词。
我们常常把它看作是被性侵或被父母虐待的后遗症,或者是偏执者对异己者挥舞的大棒。它是恶霸偏爱的一种工具,用来打击和蹂躏他人的自我价值。
总之,如果把“羞耻”和种种负面印象划上等号,大部分人应该都是同意的。
但当我为近期的写作进行调查研究时,颇为吃惊地发现了一个众多心理学家、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提出的观点: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羞耻往往带来的是正能量。
人类为何要进化出羞耻感
我们所继承的包括羞耻在内的各种情绪,都是经过漫长岁月逐渐进化而来。近期的进化科学研究显示,人类之所以进化出羞耻感,是因为它有助于促进社会凝聚力。
人类早期以小型部落的形式聚居,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紧密合作,并遵守部落的行为准则。部落成员如果违反这些准则,就会被大家唾弃,蒙羞受辱。对那种痛苦经历的恐惧促使部落成员遵守准则,勠力同心为部落谋福祉。
有位首席研究员曾说:“痛苦的作用是防止我们损害自己的身体,羞耻的作用则是防止我们损害或者促使我们修复自己的社会关系。”
纵观历史,每个社群都会利用羞耻来表达他们的价值观,约束社会成员的交互方式。
虽然这些规范往往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自由,但它们也是人类得以共同生活、合作和繁荣的保障。通过划定可耻行为的界限并唾弃那些跨过界限的人,我们确定了共同的价值观,使我们以“人”的身份走到一起。
比如说礼貌和诚实这两种品质在很大程度就是人们规避羞耻感而产生的道德约束,而违背这些共同价值观的人则需要改过自省后重新融入社会。
这些价值观的具体内容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在一个时代被接受的行为,在另一个时代会变得可耻,例如#MeToo运动。在今天如果有人滥用权力对女性进行性骚扰,就会被世人口诛笔伐,这反映出社会对男性的行为准则出现了重大变化。在这个过程中,羞耻就起到了正面作用:防止性骚扰行为,鼓励人们更加尊重女性。
当然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通过对价值观的规范,羞耻也有可能不再促进社会团结,而是把人们分裂成一个个小团体。我们使用羞耻来定义“其他人”,跟他们划清界限,仿佛在说“我们浑身都是美德,而他们无耻之极,我没什么可感到羞耻的,但你肯定做了亏心事。”
塑造和反映社会价值观的羞耻源于内心感受。虽然羞耻常常被视为有害无益的心理情绪,但它亦能有助于人们确定和践行自己的价值观。
学会如何区分有益的羞耻和有害的羞耻,我们就可以把羞耻作为帮助我们成长的工具。
当羞耻成为正能量
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羞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父母经常利用羞耻来向孩子传授哪些是“可接受的行为”,也就是让他们融入“部落”。当然以令人难堪的羞辱方式去教育并不可取,但通常家长们的处理方式会微妙一些,往往也会得到有益的结果:他们会温和地表示反对,告诉孩子他们应该如何行事。在这个过程中,羞耻被用来向幼儿传授分享、表达感谢和问候他人的概念。
在《羞耻感:暴露的自己》(Shame: The Exposed Self)一书中,罗格斯大学教授迈克尔·刘易斯(Michael Lewis)写到,父母在教孩子基本的礼貌时,常常使用微不可察的羞辱方式。“不要抢别人的玩具,还回去”或者“排队,你前面还有其他人”,这样的话语中常常伴随着稍纵即逝的轻微厌恶感,而父母往往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刘易斯说,这样的沟通方式会导致孩子产生羞耻感,这在一定程度上令他们感到痛苦。我们的祖先遵守部落行为准则以免蒙羞,同样,成长中的孩子之所以学习遵守社会行为规范,不是出于尊重,而是为了避免挨骂和父母的难看脸色。
长大后,我们个人的羞耻感可能有助于我们达到自己的期望,践行我们的价值观。当我们没有达到对自己的合理期望,或者违背了我们自己选择的价值观时,羞耻感会警告我们。
羞耻可以帮助我们成长,变得更好。如果某人在派对上行为不当,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深感后悔,这时他们可能会想,下次应该少喝点酒,更谨慎一点。
有益的羞耻 VS 有害的羞耻
作为一名心理治疗师,我常常遇到与羞耻作斗争的患者。他们为了避开羞耻感,产生了责备、轻蔑和愤怒的情绪。很多时候,如果他们想要变得更好,真正需要的是直面羞耻。
如果你曾经以责备、轻蔑和愤怒的情绪来应对批评,结果却发现批评你的人没说错,那么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一名患者因为工作表现考评差而对上司的“偏见”心怀怨怼。实际上,对于她经常迟到和马虎大意的批评是正确的,但愤怒的情绪能够帮助她避免因此而感到羞愧。
另一名患者嘲笑妻子没有幽默感。他对妻子的意见报以轻蔑的态度,这使他忽视了妻子的一个正确看法:每当他心情不好(比如失去一个大客户)的时候,就会开玩笑讽刺她乱花钱。
很多客户一说起最近发生的夫妻争吵,就显得特别激动,语气中透着强烈的指责。通过责备配偶,他们对自己的行为(例如他们表现出的冷漠或刻薄)就没有了负罪感。
有益的羞耻和有害的羞耻截然不同。《治愈束缚你手脚的羞耻感》(Healing the Shame that Binds You)作者、心理学家约翰·布雷德肖(John Bradshaw)说,有害的羞耻让你时常认为自己没用,不招人喜欢,这种情绪往往是童年创伤或性虐待的结果。
羞耻研究者、TED讲者布莱妮·布朗(Brené Brown)发现的另一种有害羞耻则起因于社会对完美角色的期望。
这种类型的羞耻会对一个人发起无差别攻击,摧毁人的自尊,让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相比之下,有益的羞耻聚焦于单独的特性或行为而不是整个人。有益的羞耻不是对人作出毫无价值、不可救药的盖棺定论,而是留出一定空间,让人在总体上感觉良好,同时也促使人们作出可能让他人感觉更好的改变。
我们的祖先利用羞耻和唾弃来鼓励改变,帮助部落成员纠正越轨行为,然后重新融入部落。有益的羞耻总是为进步留下空间,而不是让人觉得自己没用,成长无望。
羞耻常常能让我们受益良多,为个人成长指明方向。有时,羞耻会告诉我们,我们需要打起精神,更加努力地工作。它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麻木不仁或缺乏责任心。
羞耻是有用的工具,帮助我们成长,让我们变得更好。当然,前提是我们要知耻而后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