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媒体艺术究竟是什么?

于博

新媒体艺术机构“黑弓”资深策划

我是一个数字媒体艺术的工作者。

数字媒体艺术究竟是什么?我们传统的绘画是用颜料画笔在画布上进行创作,数字媒体艺术突破了我们之前对画笔的想象,它可能是光,可能是电,可能是代码,还可能是人。它的画布也有非常多种,可能是一块数字屏幕,可能是一个空间,可能是一个全息投影的环境,也可能是城市的街道,甚至是一片森林。

数字媒体艺术

接下来我想给大家讲两个故事。也许我们今天不能对未来做一个定论,但这两个故事或许能代表从中看到的那个世界的一点点的映射和理解。

于博在remix大会上演讲

第一个想讲的故事是关于艺术科技如何影响国内的文博行业。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家里有了电脑,到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才开始用微信。所以我并不是像现在出生的孩子,完全生活在一个虚拟现实融合的环境当中。原本我对博物馆的理解是非常刻板的。

《国家宝藏》用数字特效的展演,还有明星和素人之间联动的故事讲述方式,让文物首先破了第一道圈。我觉得也是因为这个,让越来越多的人喜欢把文物作为一个流行话题来讲。我们也特别幸运地参与了《国家宝藏》整个的logo设计。

《国家宝藏》logo

在视觉特效概念的初创阶段,我们跟总导演于蕾老师以及她的主创团队聊到了方盒子的概念。当时我们想的是,其实它不仅存在于博物馆的空间中,它也应该属于每个守护人的一种仪式感。

所以后来有明星会拿着它,把它当做一个机关,然后放在舞台的激活装置上,最后点亮了整个舞台。

《国家宝藏》

所以在最初的logo概念设计中,就会有这样一个方盒子,以宝藏的“藏”这个字作为内核。它的舞台、舞美造型,也有一个特别好的数字化展现方式。比如我们在博物馆看一件真实的文物,它的细节其实非常丰富,但是因为文物本身就这么大,大家其实也很费力地要仔细去看,获得不了更多细节。但是借由这个舞台,通过综合视效的设计,能把很多细节展现出来。

在《国家宝藏》的创作中,我们也涉及到了很多数字文物的活化。比如大家看到的长信宫灯,当它能在特别大的演播厅舞台放上的时候,那种对文物质感的体现和活化效果,也是非常震撼的。而且当时导演们也特别有才,他们给这集设计了一个灯灵的形象,当时是蒋雯丽老师演绎的篇章,灯灵仿佛让文物本身有了生命,也让大家很快记住了背后的故事。

《国家宝藏》的工作团队非常严谨,背后有很多来自考古、文物专业的老师给我们进行指点。比如我们做好一张视觉效果设定图,会首先返回给老师,让他们挑错。在制盐画像砖文物中,我们首先根据拓片来进行三维模型复现,同时要制作一个明星演绎的制盐厂场景。当我们把下面这张草稿发给老师们审核时,立刻有专家指出,为什么你们的画面里会有板凳。这是因为那时候所有史料记载里都还没有板凳出现。

草稿

所以我们赶忙从设定中把它去掉了,最终有了这张完整的视觉呈现效果。

完整效果

这也让我们感受到,作为一名数字创作者,如果还是只局限在自己专业本身,只盯着特效软件去做技术的话,有很多这种创造性的工作是难以正确地完成的,可能会对公众有更多的误导。在这个过程中,对我们自身也有一个跨行业学习的挑战。

这个是当时于蕾老师分享的特别让我记忆深刻的一个瞬间,就是在李白的演绎中,有一段是李白仰天长啸,问多年后会不会有人记得我这李太白。然后这是B站上弹幕的响应。

B站弹幕

这让我感受到,做好一个新的内容的活化,其实和年轻人之间能产生特别有意思的关联,包括后来网上年轻人用拟人的方式给每个文物去进行一种再创造。借助这种新的手段,会让传统的东西以一种全新姿态走向公众视野。我们能够用这种潮流文化的方式,去吸引更多人加入到这个领域。这就突破了文化壁,我觉得这是文物破圈的第一步。

突破文化壁

另一个想跟大家分享的故事,是用数字艺术驱动国家形象的创新。如果说做一个展览就要面临很多阻力或困难,那么做一个大型的国家级演出,就真的是让大家特别焦头烂额。因为这里面涉及到最难的一点就是,我们永远无法在表演当天复现那个表演的场景,所以科技的编排在这里起了特别大的作用。

这是我们跟张艺谋导演在平昌冬奥会上完成的演出。这个是现场的照片,拍摄的时候是零下20度。那时候我们作为北京8分钟的视效团队抵达现场。

平昌冬奥会彩排现场

在此之前,张艺谋导演就已经预判到,我们跨国合作会有很多困难。比如第一个困难就是,我们很难在另一个国家的场地把各种特别厉害的设备都搬运过去。比如在彩排中,因为跨国交流的难度,甚至是一些国际间小小的不配合,就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的用电、设备管理、演员调度等等。

最后我们用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办法,借助机器人和演员配合表演的方式。右边图中流线型的部分是由20个有透明屏幕的机器人组成的,它由激光发射进行程序的编排,所以在整个八分钟的时间里是不用任何人来操作的。然后再借由北体大非常厉害的24名滑冰运动员,和我们设计的精确到每一帧的地面线条投影的配合,最终形成了这一场表演。最终的效果看起来就像是机器人在舞蹈,然后人是一边滑冰,一边划出了地面上的线条。

精确到每一帧的地面线条投影

就这样,通过科技与艺术的结合,我们解决了一个跨国大型表演的难题。在之前很长时间的彩排中,我们都是在北京的一个隐蔽基地里进行黑夜中的排练。直到最后演出的当晚,才是最顺利最完美的一场表演。

演出现场

这个是今年(2019年)十一的天安门广场。我觉得最让我们发愁的是,如果说数字艺术需要画笔、画布的话,它可能是我们目前画过最大的画布了。

2019年10月1日的天安门广场

作为视效总设计团队,我们也是跟张艺谋导演、主创团队一起耗费许多苦心。我们最后找到的科技和艺术融合创新的突破口,是这样的发光二极管。

发光二极管

在我们看来,如果人的表演是一种媒体,那么人的移动可以是另一种媒体。如果人的移动再带上一个板子,它可能就是综合三种媒体立体维度的创作。每个演员会手持用发光二极管形成的板子,经过对广场尺度的计算,我们算出如果要满足90分钟漂亮的表演,至少需要3290名联欢活动的演员。

最开始的工作都是在计算机上完成的,我们需要提供无数张效果图来供导演和主创团队选择,90分钟从头到尾应该出现什么是最合适的,能够表现当代中国的强大与美的文化符号。经过很多设计层面的推演后,接下来我们进入到计算机拟合的层面,就是要把这个图案拆解成3290个粒子,这些粒子就代表着演员们在90分钟里的移动轨迹。所以它是可以经由运算来进行我们前期的观察。

计算机拟合

在很长一个阶段,我们都是在电脑上工作。因为还没有演员,也没有场地,甚至道具还在做。这意味着如果我们改动任何一个地方,对于仿真组、编导组来说,影响都非常巨大。但同样地,如果编导组和仿真组发现技术上的bug,或者是觉得演出效果不够理想,视觉也要重新进行推演。

所以这是做国家大型活动的创意融合部分最难的一点。但是非常幸运,所有的人员都非常给力,尤其是排演的演员。因为每个人的移动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们就需要完全背下他们的点位。同样地,我们会根据电脑时间来测算,图形和图形之间流动的变化该如何完成。

这个是最终来自天安门广场的无人机实拍效果,当天晚上的烟火是让我们自己也感到非常激动的瞬间。

比如说鸽子,导演对我们的要求很高。他说广场虽然是平的,但是我希望它的运动是有立体感的。所以我们就会在软件中去进行演示。可能最开始鸽子的造型是平的,但当它移动的时候,我们也希望用三维透视的感觉,去表达出鸽子在飞舞的这种立体感。这些都是先经过计算机的帮助,再推导到实际的编排当中。

这就是最终在现场的鸽子的效果

曾经在一些大会撤场的时候,我时不时会有感到失落的瞬间,就是我会觉得为什么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做完的一个项目,也许最后就一天或者一个月,它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当时我就会有点怀疑,做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有意义。直到我看到一句话,突然觉得内心被触动了,就是说让艺术与科技成为篝火,因为篝火是有温度的,它能把本来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大家可以围着火聊天,度过一个温暖的夜晚。

这是两个我真实经历的瞬间,我偷偷拍了下来。一个是今年(2019年)年初的时候在巴黎,我们做了一个博物馆之夜。当时我们在楼体外面投影了一个中国新年的表演,在我录视频的时候,有一个流浪汉本来一直在带着他的包裹移动,然后他看到了雨夜中的博物馆。他突然坐到博物馆前面,开始吃东西。第二天这个博物馆就不会再亮了,但至少此时,他有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夜晚。

巴黎的博物馆之夜

另一个是今年夏天我们在南京做的古画意境展。展览中我们的志愿者发现,有一个姑娘反反复复来了五六次。她说自己是一名医务工作人员,上班的时候精神压力特别大。她很喜欢这个展览,觉得至少在这里有一个空间能够让她有不一样的感受,会感到放松。

古画意境展

所以我觉得,也许我们一直说数字是虚拟的,我们创作的东西可能会转瞬即逝。但是我塑造的情感和交流却是真实的。我希望这股力量能继续支持我在这个领域做下去,能够让更多美好的瞬间留在人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