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免疫学最大短板是什么?

“免疫学对医学来说非常重要,但我们国家这个领域比较薄弱,当时在亚洲都很难排在前几名,所以我觉得应该建一个世界级的免疫学研究机构,能够按照世界通用的机制来培养年轻人。”清华医学院院长、免疫学研究所所长董晨说。

(来源:清华大学)

免疫疗法作为当今最火热的癌症治疗方法之一,最早在 2013 年被 Science 杂志评为年度最重要的科学突破,此后,肿瘤免疫治疗一直备受关注。自 2014 年第一个用于黑色素瘤的药物被批准以来,FDA 近年来已经批准了此疗法用于十几种肿瘤,2017 年,CAR-T 疗法获批上市;以 PD-1/PD-L1 为代表的免疫检查点抑制剂药物,在不同的癌症治疗中频获批准,一度成为明星靶点。

免疫疗法从研发到商业化的进程明显加快。海外市场具备先发优势,已经形成了竞争梯队,而国内也初步出现了恒瑞医药、百济神州、信达生物、复星凯特等等本土头部企业。在国内医疗体制改革以及资本浪潮的助推下,国内免疫治疗的基础研究和临床转化情况如何,过程中有哪些难点和问题,此问何解?

就此,SciPhi 与董晨聊了聊。谈话全程佩戴口罩,以拱手取代握手打招呼的方式开始。

专才太多,复合型人才太少

清华免疫学研究所在 2014 年正式成立,研究人员陆续入驻医学科学楼。“我们现在有 14 个实验室,还有两位外裔学者会在今年到岗,届时会有 16 个实验室。每一个实验室研究的领域和方向都不太一样,但是不同实验室之间会通过学生的 Open Seminar(开放研讨)相互交流和答疑。”2016 年董晨正式担任清华医学院院长。

“国内医学院的发展偏重教学,是金字塔式的结构,教研室主任决定每个人的研究领域,他们只能按照一个思路做科研。另外,相对生命学院来说,国家对医学院的科研不够重视,支持也比较少,所以我国基础医学研究能能力比较差。当然这也和前段时间医学院合并到综合性大学有一些关系。”

为了尽快赶上世界一流,清华免疫所请了七位有影响力的美国科学院院士作为科学顾问团,平均每年对免疫所的科研情况做一次评估,一方面可以为研究方向作参考,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引进更多的年轻学者。经过过去几年的发展,清华免疫学研究所已经有十多位 PI,研究方向涉及免疫学的方方面面。

“现在大家都开始重视评价标准,我们不只是看一个人发了多少文章,而是说他在他所在的领域里是否有建树和影响力。这也是我们邀请外国知名学者来做顾问的原因,我们希望他们能站在国际的水准来评价,一个是可以绕开国内同行互相评的利益关系,另一个是国际水准来看相对比较准确。”

“总的来说,现在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比如基础和临床的界限、学界和工业界的界限、科研和金融的界限,因此很多时候需要机制上的灵活性和创新,能够跨界进行交流合作,培养更多复合型的人才。”

董晨说:“在此次疫情中也体现出一个问题:专才太多,复合型人才较少。包括我们的科研机构、临床、和公卫三部分比较分散,公卫没有做很多科研,而高校没有生物等级的实验室去做研究病毒。还是应该放在同一个架构里面。今后的人才培养模式需要鼓励跨界培养。”

据了解,为培育更多医学界复合型人才,清华大学医学院和五道口金融学在去年联合举办了“健康中国—产业领袖高级培训”,简称“精英班”,参与培训的学员大多为在职人员,大家在周末集结上课,讲师包括产学研各界的专家,不同板块有不同的主题,学员也会参观一些医院和产业园,做信息交流。目前第二期活动已经开课。

先依葫芦画瓢,再当梵高

“国内的免疫学越来越呈现出它的生命力,而我们与国外免疫学现在最大的差距就在于临床免疫。”

国内免疫学研究所普遍属于基础的免疫学研究机构,类似于国外医学院的免疫学系,一边做医学研究,一边进行教学。国外,免疫同时几乎渗透到了每一个临床科室,因为所有的疾病都有炎症的成分。在国外医院的每一个科室几乎都有一个 physician-scientist(临床医学科学家,也叫医生科学家,同时拥有临床学位和科研能力),MD-PhD 双博士模式是美国一流医学院校的高精尖医学人才培养的学制,我国的医学教育主要是 MD 和 PhD 独立培养。

清华医学院为了培养 physician-scientist,率先建设了 MD/PhD 博士 3+3+3 九年一贯制项目,在原来 3+2+3 八年制国际化 MD 培养项目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年科研时间。学生除达到临床医学专业型博士(MD)的临床诊疗水平, 同时要求发表高水平学术论文,并写一部符合清华大学基础医学 PhD 水平的科研论文,达到学术型博士(PhD)的科研水平。

(来源:amjmed.com)

“国内的医生也开始做一些科研,但实际上是跟着国外走,copy 别人做的东西。所以这些人让他发 SCI 是好事,先依葫芦画瓢有了基础素养之后,画好了再看看能不能当梵高和莫奈。一方面我们的临床免疫学家比较缺,另外因为他们缺乏科研训练,用在科研的时间太少,导致水平相比国外也比较差。”

董晨认为近两年情况有所缓解,一些国外深造的人陆续回国,对整个国家来说,技术人才队伍已经翻番甚至更多。这得益于外国药厂近些年关闭了在中国的研发机构,所以留下了大量的技术人才,而国内业界的不断投入又吸引了另一波海归,在国外大药厂面临瓶颈的情形下,国内市场似乎更有可为。

“我们的很多学生或者博后还没做完就被百济给挖走,所以我们也间接地推动了产业的发展,当然也希望产业能反哺学界,给我们的教授更多支持。”董晨说。

“您怎么评价百济神州这家企业?”SciPhi 问道。

“它是在正确的时间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刚好国家的经济发展到这个程度,人民对健康的需求也到了一个地步,然后它开始做创新药的尝试,当然这种创新是一个比较基本的创新,不是源头创新。但是它能够证明一种创新能力,接下来它有可能会有创新 2.0,或许能够做 global-first、first-in-class。”

解决 “灰色地带” 问题

董晨认为,大量真正的技术人才回来之后,下一阶段就是资本注入,产业要很好地和科学创新结合起来,这会对产业的 3.0 创新提供很大的帮助。

“结合过程中会遇到哪些问题?”SciPhi 追问。

“这在美国也是一个难题,难题在于大家都不碰‘灰色地带’。学界是为了发文章、为了创新,但是它并不主要做产品,企业大多是‘发展’,就是把想法变成产品。企业具备技术能力,但是研究能力缺失。”

他补充说,美国的很多企业有研究的成分,团队中的研究人员会把学界的新发现进行评估和导入,完善 pipeline,但国内的大多数企业只有“发展”,没有研究,而且因为资本运作比较强势,公司不愿意做一些又投入但不一定有产出的事情。

现在的情况是,国外找到了靶点,国内企业扎堆跟人家拼生产速度,而不是拼原创。如果不解决 “灰色地带” 的问题,我们永远找不到靶点。

(来源:wordpress)

“学术和产业的对接出了问题,要么成果没被转化,要么是很仓促地被资本拖下水去做转化。这方面可能需要一些政府引导和机制创新。”董晨呼吁政府、高校和产业关注中间地带,让基础科学和应用科学更好地结合起来。

SciPhi 了解到,董晨此前创办了新药研发公司鑫康合,已经完成了 A 轮 1.15 亿元的融资,目前正在考虑新一轮融资。

采访最后,董晨分享了他比较看好的一些细分领域:一个是免疫学和疾病的结合,就是能够用最新的现代免疫学方法发现一些疾病的机制,从而提出干预的一种策略,包括新药的研发、细胞治疗等;另一个是这次新冠之后,跟传染病相关的一些技术,比如检测和疫苗等,过去一段时间大家比较忽视传染病,认为现在社会的主要问题是老年化和慢性病,现在要重新评估一下科研和工作重点;最后就是基因编辑技术,将之用在体细胞上是符合伦理的,而且一些传统意义上不能成药的靶点都能通过基因编辑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