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中国货币政策所面对的局面错综复杂,可谓新疾旧患叠加,内外矛盾纠缠:
一、短期刺激救灾与长期结构性改革(系统性金融风险)之间的矛盾
受全球疫情冲击,中国经济恢复缓慢,大量外贸订单被取消,市场萎缩,收入、负债及失业压力大增,中国应该实行更加宽松的货币政策,下调利率,降低企业与家庭的债务负担,为市场输血,以度过难关。
同时,欧美世界实行零利率、负利率,货币极为宽松,中国也应下调利率,紧跟国际金融周期的步伐。
如果不给予更多的货币政策支持,垂死挣扎、求钱若渴的企业以及失业的家庭,又该如何度过疫情灾难这一关?
但是,如今中国依然处于金融周期的高位,如果政策过度宽松、大幅度下调利率,可能继续推高通胀、房地产价格及经济杠杆率,留下更大的金融隐患。
这样,货币政策就陷入了两难:短期刺激救灾与长期结构性改革(系统性金融风险)之间产生了矛盾。
2015年底中国开始着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希望通过去杠杆推动金融周期下行,化解系统性金融风险。
但到了2018年,中美贸易战与去杠杆叠加,一些企业陷入流动性困境,宽松货币、加大刺激的呼声强烈。政府调整了去杠杆的政策,转向结构性去杠杆,给市场提供流动性。
这体现了“轻松减肥”的悖论,强刺激救市与改革促增长之间难以兼得。
二、中国金融周期与国际金融周期相背离
货币政策,除了需要考虑长短周期的矛盾,还要兼顾内外冲突:中国金融周期与国际金融周期相背离。
金融周期主要指货币扩张与收缩的周期,核心衡量指标是杠杆率。
当今国际金融周期,其实是美元周期。美元是全球首屈一指的储备货币和国际结算货币。
当美联储进入宽松周期时,美元贬值对国际市场造成冲击,他国货币则升值,资本外流,抑制出口。为了平抑汇率,他国不得不紧随美联储下调利息,以与美国的金融周期保持相近步调。
历史上,金融周期背离诱发他国债务危机或货币危机的事件比比皆是,如1982年拉美债务危机,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2019年土耳其及新兴国家货币危机。
如今,欧洲、日韩及新兴国家都努力调频,保持本土金融周期与美国同步,以降低金融风险。
近20年,中国与国际金融周期在2005年左右开始“脱轨”。到2008年,中国金融周期与国际金融周期产生了严重的背离。中国金融周期处于底部,国际金融周期处于顶部。
这一年,美国次贷危机引爆全球金融危机,美国、欧洲暴力去杠杆,金融部门、企业以及居民杠杆率快速下降,金融周期向下;受四万亿刺激,中国金融周期则快速向上,政府、企业、居民的杠杆率迅速上升,房价快速上涨。
图:中国金融周期与美国金融周期,来源:智本社
2015年,国际金融周期触底,中国金融周期接近顶部,中国与国际金融周期再次背离。
2015年后,中国推动供给侧改革,去杠杆,去产能,强化金融监管,紧货币,紧信贷。供给侧改革试图促使中国经济从金融周期顶部撤离。就在这个时间点上,美联储开始加息,美国金融周期向上,企业杠杆率逐渐上升。
不过,到2018年,信贷紧缩引发市场流动性困境,去杠杆调整为结构性去杠杆,经济杠杆率一直居高不下,直到现在,中国金融周期还处于高位。
从2015年到2020年,美国金融周期向上,但整体比较温和。同时,受制于金融监管及沃尔克规则,杠杆率差异化较大,美国居民杠杆率、金融部门的杠杆率不高,企业的杠杆率较高,政府、资管机构的杠杆率(股票、ETF)很高。
风险隔离及杠杆率分化,是这次股灾未直接穿透整个金融系统的主要原因。
这次疫情刺破了资产泡沫,美股暴力去杠杆,美联储将利率下降到零,无限量购买美债和抵押债券。预计,美国金融周期短期内向下。
这样,中国的金融周期与国际金融周期背离程度将扩大。中国金融周期依然处于高位,居民杠杆率、企业杠杆率依然很高。2020年3月,全国首套房贷款平均利率为5.45%,这个水平远远高于欧美国家。
过去,中国金融周期与国际金融周期长期背离,但国内金融风险依然相对可控。但是,中美贸易战改变了这种局面。
中美贸易战后,中国已确定金融开放的大方向,且有些实质性的动作。金融开放,核心是资本自由进出,汇率自由波动,金融准入门槛下降。
中国处于金融周期的高位,国际金融周期相对低位,如果突然打开金融大门,过去积累的资产“堰塞湖”存在泄洪风险。这就是金融周期相背离出现的外溢性风险。
第一风险点是人民币贬值。
若金融开放,汇率管制和资本管制开放,人民币需要重新在国际上寻找合适的价位。中国现处于金融周期高位,资产存在高估的风险,金融开放引发的资本外流可能导致人民币贬值。
今年三月,国际油价暴跌,有人认为对中国是利好。其实,油价暴跌到每桶40美元以下,会降低中国出口的竞争力,加大人民币贬值的压力。
为什么?
因为国际原油价格一旦低于40美元/桶,中国成品油价格则不再相应下调。如今国际原油价格20多美元,中国商品中的“原油成本”(转移到运输成本中)要远高于他国。如此,中国商品要不降价(亏本)出口,要不人民币贬值。
第二风险点是房地产价格下跌。
目前,中国几乎所有资产都是由人民币定价的,不少资产价格包括利率本身可能偏高,人民币贬值压力较大。
如果人民币贬值,大多数资产都需要在国际市场中重新被估价,伴随着金融周期上行而持续攀升的房地产面临较大的风险。有些人会考虑抛售高位的房地产,将资金配置在美元资产上。
第三风险点是利率下跌。
未来几年,欧美国家依然会保持低利率。目前,中国利率水平远远高于欧美国家。央行正推行LPR(贷款基础利率),试图逐步下调利率,让利率水平与国际逐步接轨。不过,由于担心利率下调刺激物价及房价上涨,当前利率下调的力度有限慢。
但是,如果中国利率不下调,金融大门打开,利率立即下跌,企业转而向外资借钱,信贷市场和商业银行风险巨大。
汇率贬值,资产价格下跌,容易触发债务危机。这是金融周期顶部的真正风险。
所以,中国金融开放的步调,必须与金融周期的调整步调相契合。货币政策需要推动金融周期下行,降低“堰塞湖”风险,与金融开放的步调保持一致。
文 | 智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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