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剧与历史中的“洗白”与“洗牌”

影视剧与历史中的“洗白”与“洗牌”

有人问演员吴秀波“为何要演司马懿?”如果以下这段回答是吴秀波自己写的,真还有点意思。他说:我拍戏绝不是有一个答案要告诉你,那是圣人的乐趣。因为如果已经有了答案,大可以去写书或者当科学家,而(如果)心里还有问题,还有矛盾,还有疑惑,就去拍戏、看戏吧。戏剧工作者最大的乐趣在于:我有问题,内心有矛盾,有不解,想哭,邀观众来一起感受。


于是,电视剧《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里杨修被处决前问司马懿:“可知你我有什么分别?你能忍,我不能,我在那边等着你,若你能忍到最后,过来告诉我,那时走与此时走有什么分别?”司马懿含泪相送。

剧本前后修改四年,筹拍时不下30个人劝过我别拍,用看着一个老艺术家走在即将腐朽的末路上的眼神看着我。所以要问是否有意洗白司马懿?或许我用一个更准确的词,不是洗白,是洗牌。

这样的争议很早就开始了。进入互联网之前的电影时代颇值回味,有些细节成为了“史前物料”。20世纪90年代,一本电影杂志提到,高仓健很想演一次曹操,如果当时的演员能像如今一样直接地就能和大量的观众交流的话,那他得到来自中国网友中的众多反馈恐怕是,没门。

但时间教会我们,其实是“有戏”的。2017年夏天,在国际电影电视圈最热门的两部作品是诺兰的《敦刻尔克》以及美国著名的有线网络媒体HBO推出的的《权力的游戏(第7季)》。两者的成功似乎没有联系,前者致力于现实地解读真实的历史,后者则和《魔戒》《哈利波特》《纳尼亚传奇》等片子一样,带观众走进了一个纯粹的想象力空间。

历史的结果不容置疑,否则,《敦刻尔克》可能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拍法。所以诺兰的选择是唯一的。不管他如何展现,如何运营,最终都仅是填充、增补细节。

然而,从某种视觉上来说,想象力又不是无根据的。在漫长的《权利的游戏》剧集中,我们曾以为会活到最后的主角忽然死了,有可能是和剧组价钱没谈拢,结果被编剧“写死了”。但是细看之下,这一部充斥着王权斗争、家族复仇、兄妹乱伦的封建伦理家庭剧,其血腥、暴力和床笫之欢都没有超越历史。

所以,如果我们认为,《敦刻尔克》的故事生而定格,而《权利的游戏》是完全可以天马行空的,这样的观点肯定不对。后者讲述的故事,让人想起了欧洲中世纪甚至是古代的真实历史。就其人物的死法而论,丰富多彩。统计结果显示,剧中共出现了36种死掉的方式——完全比凯伦·法林顿的《刑罚的历史》更丰富,多数的死法都非常残忍。

回到前文谈及的吴秀波饰演司马懿这件事上来,“洗牌”其实还是可以的。传统的司马懿形象倒更像是“洗白”。钱穆在《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中,第一讲就是汉代。钱穆先生非常推崇的汉代,“说到汉代中央政府的组织,当时有所谓三公、九卿,这是政府里的最高官。丞相太尉御史大夫称三公,丞相管行政,是文官首长;太尉管军事,是武官首长;御史大夫管监察,辅助丞相来监察一切政治设施。司马懿是副丞相。按照漢代习惯,用现代话说,这里有一种不成文法的规定,须做了御史大夫,才得升任为丞相。太尉虽与丞相尊位相等,实际除却军事外,不预闻其他政事。”

怕连钱穆也必须承认,司马懿所处的时代,汉朝已经行将就木,本质上已是曹魏,其太尉之职既在军事上重之又重,就不可能“不预闻其他政事”。所以这里必须叮嘱家人朋友,提醒一下吴秀波饰演的司马懿是如何剧终的。最初得到“夫妻双双把家还”消息不禁错愕,后来又得知还有下半部中老年司马懿的进击,才觉得世界没有疯掉。

如何面对失去,这是一个哲学问题。用我们的视角来看,如何面对历史和历史剧,则很现实。

人该如何面对失去,对这个永恒困境的探求产生了宗教。但也不止于此。从某种意义上,文学和影视就是诞生于这一场镜花水月。我们如此乐于看到现世的报偿。这报偿不仅仅是罪恶得到惩处,正义得以声张,还要像基督山伯爵和梅长苏,出走半生,沉冤得雪,归来仍能收拾旧山河,将所有的失去一点一点拿回来:清白、爱情、友谊、荣光、梦想。

最近发现法国记者吕西安·博达尔(1914年-1998年)笔下的老成都,其实很适合转化为影视作品。

1914年,生于重庆的吕西安·博达尔是法国驻华领事的儿子,襁褓之中被父母携至成都,直到10岁才随母亲回到巴黎。

年近六旬,吕西安·博达尔开始动笔写自传体小说,《领事先生》《领事之子》和《安娜·玛丽》。

那是100年前的成都,书中对20世纪20年代前后的成都市井、四川局势进行了文学还原,纤微毕见:鸦片、小花(妓女)、和尚、仆佣、各路军阀。为了修成梦想中的铁路,领事先生试图平衡各方势力,千里迢迢从法国运了一只浴缸到成都,送给城里势力最大的军阀,军阀不知这个神秘礼物的用途,当然也没有人敢告诉他,他认定那是一口神奇的大锅,于是有史以来第一只运到四川的浴缸报销在烈火之中。

吕西安·博达尔所写的“领事三部曲”先后斩获大奖,但我们现在看这些小说时,像是“别人家的故事”。骨子里我们似乎没法理解,心中的疑问是——什么,我们还有一个法国版的李劼人?

作者:吴策力

来源:《看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