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2年的哥伦布与北美大陆
当今美国,从蛮荒大陆演变为超级大国,经历了500年历史,从东西半球的第一次激烈碰撞,到原住民与殖民者间的依赖式发展;从企图消除区域分界的剑拔弩张,到各种文化包容且独立的平衡共存;从苦难带来的生存禁锢,到启蒙引发的思想觉醒……
创造历史的不是一个国家或个人,创造美国的也不都是伟人,而是生活在这片大陆每个角落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在用自己朴素的生命书写着美国宏大历史的一部分。
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可以算是美国历史的第一步。很少有人设想,假如当初发生的事情出现一点点偏差的话,现在的世界会有什么不同。也许我们今天不会在10月12日纪念哥伦布的生日,而是会改为纪念1429年郑和到达某地的重要日子,也许郑和会成为第一个在文明时代到达美洲的亚洲人。
听起来像天方夜谭?然而在15世纪,中国是人类文明的中心,整个亚欧大陆都需要来自中国的产品。当时的欧洲还远非文明世界的中心。大西洋沿岸的航海家们急切地向前航行。他们有着旺盛的精力,对名声、财富、权力和荣耀充满渴望。即使哥伦布没有在1492年到达美洲,新大陆也会被其他某个欧洲人发现。
然而,真正做到这一点的是哥伦布。哥伦布踏着浪花走上海滩时,他眼前的这个小岛宛如天堂。
顽固的人找到的方向
船长身材高大、脸膛红润。他站在甲板上,望向天空,灰蓝色的眼睛如同天空的投影。一大群鸟正从他头顶飞过。这些鸟并非水手们日常见惯、跟随他们飞遍天涯海角的海鸥,也不是那些在风暴来临时把船舵当成避难所的小海燕,这是一群在陆地栖居的鸟。“它们来自北方”,船长思忖着:“因此也许是迁徙中的候鸟,为了躲避寒冬而离开远方某片陆地”。这些鸟是他渴望已久的信号,因为它们的目的地无疑也是陆地,和他一样。
其他水手也望着天空,偶尔偷偷瞟向船长。他们对这位自称“世界洋海军上将”的船长并不完全信任。虽然船队和船员们都来自西班牙,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上将却来自意大利的港口热那亚。1492年夏末秋初,由“尼雅”号(Nina)、“平塔”号(Pinta)和“圣玛丽亚”号(Santa Maria)组成的船队启程向西穿越大西洋已有五个星期了。船员中没有人曾远离陆地这么长时间,他们也不曾看见任何神秘的国度和如山的财宝——那是这个外邦人向他们许诺过的东西。也许是时候了,与其让这位上将领着他们继续驶向死亡,不如行动起来,把他扔到船舷外面去。
哥伦布也同样不安,虽然他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他下令舰队调整航向——既然鸟群向西南飞行,他也打算这么做。
对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来说,这段航程已经太过漫长。他是一名织匠的儿子,却放弃继承父亲的产业,选择了航海生涯。长久以来,热那亚就是一个繁荣的海港,热那亚的众多海船穿梭在欧洲人了如指掌的广大地中海上,从东岸运来丝绸、香料和其他奢侈品。这些货物经过绵延数千英里的“丝绸之路”,从遥远的亚洲国度来到地中海东岸。哥伦布如饥似渴地阅读过一个名叫马可·波罗的意大利旅行家的作品,此人在两个世纪前曾沿着丝绸之路旅行,一直走到了遥远的中国。在那里,他见到了这片土地的君王忽必烈大汗。在书中,马可·波罗描述了各种数不尽的奇迹和财富。
当时的大多数学者已经认识到我们的世界是球形的。数个世纪以来,有关遥远西方岛屿及岛上未知人类的故事出现在各种古籍之中。有些作者猜测,在那个方向上也许还有一片广袤的大陆,而另一些则认为对岸就是亚洲,中间只有一片大西洋,但因太过宽广,不可能航行穿越。哥伦布则相信世界比大多数地理学家所认为的要小。他认为,从欧洲出发,向西航行到亚洲是完全可行的。
哥伦布向葡萄牙国王若昂二世提出请求,希望他赞助一次远航。葡萄牙西临大西洋,沿着非洲海岸向南航行对葡萄牙的船长们来说是家常便饭。1488年,巴尔托洛梅乌·迪亚士就曾绕过非洲的南部尖端,进入了印度洋,他的航线成为欧洲人借以获得印度和中国珍宝的水路通道之一。然而哥伦布关于西方航线的想法显然没有引起若昂二世的兴趣,“一个口若悬河、自视甚高的家伙……满脑子都是幻梦和空想……”国王抱怨说。若昂二世可能是对的,哥伦布不僅头脑固执、有些虚荣,还过于自信。事实上,世界比他认为的更大。从葡萄牙出发向西到中国,大约需要航行12000英里,而不是哥伦布猜测的2500英里。
然而,如果足够顽固的话,执迷不悟的人也并非不能成就大事。接下来,哥伦布带着自己的想法,来到国王斐迪南二世和女王伊莎贝拉一世统治的西班牙。两位统治者一开始并未把哥伦布当回事儿,他们正忙于同来自非洲的阿拉伯统治者们作战。这些阿拉伯人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控制着西班牙的大片土地。直到最后一支阿拉伯军队被赶出西班牙,斐迪南和伊莎贝拉才同意资助哥伦布的航行。
1492年8月,“尼雅”号、“平塔”号和“圣玛丽亚”号扬帆出发,哥伦布担任舰队司令。他首先向南航行,直到非洲海岸以西的加那利群岛,此地的风向较宜于向西航行。每天晚上,水手们就在甲板上任何能躺下来的地方和衣而卧,当晨曦初现,会有一名男孩唱起祷词:“愿上帝祝福白昼的天光,而我们赞颂神圣的十字架。”随着太阳升起,甲板上的露水会被晒干,水手们也开始劳作。他们看见飞鱼不时冲出水面,有时甚至“成群落在甲板上”。当海面平静时,水手们还会在船舷边游泳。
这样的平安喜乐并不能驱散心底深处的阴霾——到底哪里才是这片大洋的尽头?在接近满月的夜晚,迁徙中的陆栖候鸟仍会在月光中投下一片片黑影。直到10月22日,大约凌晨两点,喊声从“平塔”号上的瞭望哨传来:“提埃拉(陆地)!提埃拉(陆地)!”当太阳再次升起,人们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色的沙滩。那是一座岛屿。
他们到底到了什么地方?中国海岸吗?哥伦布坐在一条驶向海滩的小艇上,心中充满疑问。马可·波罗曾经描述过一个叫“西盘古”的富饶岛屿,如今我们称之为“日本”,但这块小石头显然不是。那么“西盘古”会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吗?或者,这是一块没有任何欧洲人涉足过的土地?
他留意到海滩上有一个东西在快速移动,然后是另一个。看起来,有几个人刚刚跑进海滩上面的树林。
他们是谁?他身在何地?海浪将小船送上海滩,哥伦布走下船来。
哥伦布并不是第一个发现北美洲的欧洲人,在他之前5个世纪,公元1000年左右,莱夫·埃里克松就曾率领一队诺斯人抵达今日加拿大纽芬兰岛的最北端。这群维京人从那里开始,探索了他们称之为“文兰”的地区。然而诺斯人建立的据点最终被时间吞噬,从欧洲人的记忆中消失了,所以哥伦布的航行仍然算得上是标志性的事件。从1492 年开始,世界的东半部和西半部不再彼此隔绝。
许多人相信哥伦布最先看到的是我们今天称之为“圣萨尔瓦多”的岛屿,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只看到了这片大陆的一块小碎片——圣萨尔瓦多的面积只有63 平方英里。此时,哥伦布对北美大陆其余950多万平方英里土地的存在还一无所知。
今天,美国的领土从大西洋一直延伸到太平洋,要理解它如何成为一个如此幅员辽阔的国家,我们首先得明白这块大陆如何改变了历史的面貌,因此,我们必须对北美洲在时间和空间中所占据的位置有所了解。
首先是空间问题。让我们从一页白纸的上端开始,画出两条竖直的粗线,每条线都沿着一个缓和的弧度,越往下越向内弯曲,直到在底部相交。我们会得到一个漏斗的形状,下面带着一个类似钩子的东西,这就是北美大陆的粗略轮廓。它的东岸濒临大西洋,西岸则是太平洋,越往下,陆地越窄,最后收缩为巴拿马地峡。巴拿马是一道纤细的大陆桥,把北美洲和南美洲连接起来。
接下来,在漏斗内部,我们再画一些大体彼此平行的线条,也就是这块大陆上的主要山脉。最东的一条是阿巴拉契亚山脉,从缅因州向南延伸到佐治亚州。在西部,高耸的山峰排列成行,时而相连,时而断绝,其中喀斯喀特山脉和内华达山脉较为靠近太平洋一侧,而落基山脉则向东深入内陆一些。在西部的群山之间,是大盆地和大盐湖这样的干旱地区。
山脉如同屏障。对生活在大西洋沿岸的平原和浅丘地带的人来说,阿巴拉契亚山脉就是他们向西去往开阔草原地带的障碍。而在太平洋一侧,喀斯喀特山脉和内华达山脉的群峰则被向东旅行的人视为畏途。山脉也是气候的分界线。从太平洋上向东飘来的雨云在遇到山脉后,会向上抬升,在接近寒冷的山巅的过程中,温暖的水汽逐渐收缩,通常在山脉西侧坠落成雨,东侧的大盆地和大平原则干燥得多。另一方面,由于我们今天称为加拿大的北方地区没有横亘东西的山脉,北极的寒冷空气在冬天会长驱直下,深入大陆南部,而南北向的山脉则成为帮助冷空气通过的漏斗。与此相反的是,大多数欧洲和亚洲的山脉是东西走向的,比如阿尔卑斯山脉、高加索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这些山脉阻挡了北极冷空气的南下,让大陆南部的气候得以保持温暖。
到了夏天,北美洲的地理大漏斗则起到相反的作用。热浪可以穿过大平原,直抵加拿大,让气温飙升到90华氏度以上,并带来暴雨和龙卷风,这种极端的气候让北美大陆变得与众不同。许多刚从欧洲来的人会发现,北美冬天的寒冷和夏天的炎热程度都超过他们的家乡。北美洲的气候以无数种方式影响了历史。大平原广袤而干燥,印第安人不得不掌握骑术以猎捕野牛;在草原上无法找到足够的木材用来修建篱笆,所以美国农民第一时间学会了使用带刺铁丝网,这永久性地改变了大平原上的生存方式;由于阿巴拉契亚山脉的存在,进入美国中部对从加拿大南下的法国人来说更容易——只要沿着漏斗和其中的河流往下走就行了;暴风雪会阻拦试图翻越内华达山脉的大篷车队;南方的温暖气候让奴隶制更容易扩张,却只能占据这个国家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这张地图上的另一处空间也值得留意,即加勒比海及其岛屿。这是一片广大的地区,古巴、伊斯帕尼奥拉、波多黎各和牙买加是其中最大的岛屿,共同组成大安的列斯群岛。仅古巴一岛,从东到西就有740英里。如果你把古巴放在美国地图上,一端放在纽约,另一端只差一点儿就能碰到芝加哥。虽然这些土地不会成为美国的一部分,但加勒比海地区却是欧洲人和非洲人抵达美洲时通过的第一道大门。
关于空间的话题已经说得够多。从时间上看,这段历史跨越了差不多500 年。对任何一个人而言,这都太过漫长。当历史学家讨论“世代”时,他们指的是从一个人出生到他(或她)能将另一個新生命带到世上这一段时间。假设一个世代是20年左右,那么纵观整个美国历史,已经有25代人到来和离开。
另一方面,与人类在北美洲的生存历史相比,500年又不过是弹指一瞬。人类首次踏上美洲大陆,是在大约14000年前,现在加拿大的大部分地区在那时还被冰层覆盖,许多地方冰盖厚度超过两英里。如此巨量的水变成了冰,导致海平面下降,因此在美洲大陆的西北方,即现在白令海峡的位置,出现了大片陆地。这一道大陆桥让人类得以首次踏上美洲,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现在请你把手臂向一侧伸出,用眼睛看过去,把肩膀到指尖的距离想象成人类在北美洲生存的14000年历史。这段历史的最后500年,也就是本书讲述的500年,从距离指尖大约一英寸的地方开始,而美国的诞生更是只发生在这500年的后半叶,也就是说,大概只有指甲那么长。
以这样的尺度观察时间,会让我们觉得自己太渺小。这5个世纪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画布,我们在其上画出了自己的历史,而沿着你伸出的手臂看过去,一个指甲又实在微不足道。那么让我们更进一步,把一条手臂代表的14000年放到北美洲诞生以来的6500万年里观察——这是恐龙时代末期到今天的时间距离。6500万年前,一颗直径至少为6英里的陨石坠落在今天墨西哥湾所在的位置,释放出相当于100万亿吨炸药的能量,给恐龙带来灭顶之灾。用一位科学家的话讲,这颗陨石造成的撞击货真价实地“烤焦了美洲”。撞击使成千上万种动物和植物从地球上消失,开启了哺乳动物的时代。如果把这段历史也纳入我们的时间轴,我们需要保持胳膊伸展,然后让一位朋友站在你后面,同样伸出手臂,代表另一个14000 年,再让另一位朋友站在他后面,然后是下一位,再下一位……我们会得到一条由4500个肩并肩伸出手臂的人连成的长龙,延伸到屋外,到大街上,直到2.5英里之外。
1492年的秋日图景
这是一个明媚的秋日,阿巴拉契亚山脉的缓坡上,阳光温暖宜人。暖空气形成上升气流,让鹞鹰得以在大地上空翱翔,搜寻地面的猎物。鹞鹰的视力极为敏锐,即使栖在60英尺高的树顶,它也可以分辨出地面上一只像字母i一样大的小虫。
假如你是飞向南方的群鹰中的一员,你会看见些什么呢?大多数人认为,1492年的北美大陆是一片广袤而未经开垦的荒野,也是野生动物的天堂。也许你偶尔会看到几个印第安人——他们要么正划着一条桦皮小舟穿越湖面,要么正骑在马背上追逐野牛,然而这样的画面与真实情况相去甚远。我们随手就可以指出其中一个细节错误:在1492年,北美洲的居民已经有13000年没有见过马了。事实上,一些考古学家认为,最早生活在北美洲的人类消灭了这片土地上的马,也消灭了其他许多大型哺乳动物,其中包括披着长毛的猛犸象和乳齿象、比长颈鹿还高的大树懒,还有8英尺高的狮子。
即便如此,姗姗来迟的欧洲定居者们仍然记述了他们在美洲看到的大量野生动物。那时候弗吉尼亚河中游鱼密布,以至于当英国殖民者骑马涉过河中的浅水时,许多鱼丧生在马蹄下。纽约的渔夫只愿意捕捞1英尺长的龙虾,因为它们比那些同时被捉到的五六英尺长的龙虾更容易吃掉,因此更“适于摆上餐桌”。美洲野牛也不光在大平原上游荡——东至宾夕法尼亚和弗吉尼亚地区也能看到它们的踪影。天空中的旅鸽遮天蔽日,数量多到当它们停下来休息时,树枝会被鸽群的重量压断。
1492年,北美大陆上生活着大约800万印第安人,这个数量不算多,尤其是就整个大洲而言,光是今天的纽约市,就聚集了超过800万居民。然而我们比较一下就可以知道,800万这个数字也不算小。同一时期,不列颠群岛上只有200万到300万人;法国有1500万人,已经是欧洲人口最多的国家;在亚洲,光是中国就有超过1亿人。这时如果让我们再次借用群鹰的眼睛来看的话,分布着800 万印第安人的北美洲不会像我们先前认为的那样荒无人烟,不论飞到哪里,几乎都可以看到炊烟从地面升起。
如俗语所言:有炊烟的地方就有火。火对印第安人而言,作用远不止于烹食和取暖。在密西西比河上游,烟柱升起可能是因为有人在制造独木舟。人们用火把树干内部烧掉,只剩外皮。阳光下的河面上,会有几十只独木舟闪闪发亮,每只可以坐40到60人。这些可不是什么小桦皮船!在战争中,或举行重大仪祭的日子,船员的脸会被涂成红黑色,许多人头上戴起白色的羽毛。一些印第安人跪着划桨,另一些人站在他们身后,持盾准备防御攻击。船尾会有一个遮篷,为船上的指挥官挡住阳光。
在大平原上,印第安人用火把野牛吓跑。在大盆地,印第安人用火烧掉草地,以将蜥蜴从地面赶走。有人在旷野上生火,让野蓝莓或向日葵更好地生长,也有人用火驱赶可怕的蚊群。在落基山区,火焰是印第安人的庆祝方式。他们会点燃整棵的枞树,树枝绽出的火星会像烟花一样升上夜空。从大陆的一头到另一头,人们都把火当成一种工具,用来改造这片土地,以使它适应需求。
那些陨落的文明
在其他方面,各个印第安族群之间的差异大得惊人。无数族群生活在同一片大陆上。跟随不同的鸟群,你会发现各地的印第安人适应环境的方式千差万别:有的印第安人聚集成小群,以狩猎和采集为生,有的印第安文明却拥有农田、纪念碑、神庙、城市、天文学家、高等祭司和統治者。
从北极圈西部出发的大雁会看到因纽特人(也被称为爱斯基摩人)群落,他们乘坐“乌米亚克”(umiak)捕鲸。“乌米亚克”是一种无篷小船,以拾来的漂木为骨架,再覆以海象皮。因纽特人的鱼叉十分锋利,可以刺穿鲸的厚皮。他们把鲸作为宝贵的食物来源,而鲸脂也是油灯的好燃料。因纽特妇女学会了用海豹肠衣和鱼皮缝制衣物,这种衣料更贴身,对居住在如此寒冷地带的人们来说更加暖和。
往南2000英里,在现在我们称为俄勒冈的地方,同一群大雁会飞过威拉米特河谷。在它们下方,印第安人正在修补鱼栏。这里的气候温和得多,生长着大量海豹、水獭、蛤蜊、贻贝,有巨大的海豚,也有数不清的蜡烛鱼——这种鱼脂肪丰富,在晒干后可以点燃当作火炬。
更往南一些,在飞越今天亚利桑那州的索诺兰沙漠时,鸟儿会看到大地上被刻出一道道线条。那不是河流的分汊,因为太直了,这些线条是人力的产物。在公元300年之后的许多世纪里,当地的霍霍坎人为灌溉他们种植的豆子、南瓜和玉米,挖掘了总计600英里长的运河,其中一些超过60英尺宽。1492年,飞过这里的鸟儿还能看到运河的遗迹,但霍霍坎人已不知所踪。
总之,北美洲的印第安人之所以差异如此明显,部分原因在于他们受到环境的驱使,创造出不同的生存方式。如果是在气候温和湿润的西北部太平洋海岸,谁会想到挖掘运河来浇灌作物呢?同样的,沙漠地带的印第安人也不会发明挖空的独木舟,因为他们生活的地方根本没有大树。
环境的不同并非1492年的印第安人如此相异的唯一原因。在气候类似的情况下,面对相同的问题,不同的人会想出不同的解决办法。到1492年,人类已经在北美洲生活了10000多年,有足够的时间发展出不同的信仰、习俗和文化。在大盆地这样的干旱地带,生存条件恶劣,印第安人分散成小群,每群由一名久经考验的猎人带领。居住在东南部的印第安群落则更为庞大,有着更复杂的政治体系,纳切兹人就是一例。他们的社会分成不同的阶层,由国王和他的亲属统治。国王被称为“太阳”,他的亲属们则被称为“群星”,在太阳和群星以下是贵族阶层,被称为“光荣者”,再往下是人数更多的阶层,他们被称为“臭人”。从“太阳”这个称号可以看出,太阳崇拜是东南地区印第安人宗教生活的重要内容。
1492 年时,北美洲最发达的文明位于墨西哥谷地,这里的人们自称墨西加人,后来又被西班牙人称为阿兹特克人。他们的首都特诺奇蒂特兰建在特斯科科湖中的一座岛上,规模超过当时任何一座欧洲城市:独木舟在四通八达的运河上穿梭,商人从千里之外带来货物,在这里的市场出售。市场上可以买到鹦鹉、棉布斗篷、热气腾腾的巧克力、玉米薄饼、火鸡、兔子、兽皮、各种美丽的羽毛、用鹅毛筒仔细包装的金砂。特诺奇蒂特兰甚至拥有动物园和种植着各种奇异植物的博物园。饮用水则通过水槽从远处的山上引入城市。和亚欧大陆任何文明的宗教和文化相比,阿兹特克人的宗教和文化同样发达而独特。
每个族群的文化背后,都有一部历史,即关于该文化中每个传统如何发源的故事。在现代美国,许多人爱穿用铜钉系扣的蓝色牛仔裤。这就是一个传统,而且有其历史。事实上,是李维·斯特劳斯(Levi Strauss)和大卫·雅各布斯(David Jacobs)这两个美国人在1873年想出了牛仔裤的点子的。同样,如何制造更好的兽皮衣服,或是更锋利的长矛,甚至如何建立一个让“光荣者”得到更高社会地位的政治体系,必定都是某个或某一群印第安人想出的主意。然而,在北美洲的早期居民中,没有人发明书写,所以我们没有相关的历史记录,难以知道他们如何改进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也难以知道他们如何修建村庄和参与战争。
考古学家们把挖掘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之前的故事引为己任,他们寻微探幽的工作取得了惊人的成绩,每年都会有新的发现,尽管如此,仍有无数谜题悬而未决。比如,修建运河的霍霍坎人到底出了什么事?1492年之前,亚利桑那的沙漠地区曾经养活了大量的印第安人,可能比墨西加帝国以北任何地区的数量都要多。为何这些运河被遗弃了呢?是因为气候变得更热更干,让生存条件恶化了?是人口数量超出了这个狭小地区的承载能力?还是霍霍坎人遭到了从北方迁徙而来的其他印第安人的攻击?关于这些问题的历史,我们一无所知。
在今天的美国境内,1492年前存在过的唯一一座城市——卡霍基亚——也是一个谜题。卡霍基亚位于密西西比河岸,现在圣路易斯市所在的地方。1050年左右,在一座130英尺高的人造土丘下方,卡霍基亚人建造了一个面积超过10 个橄榄球场的中央广场。这座城市里生活着成千上万人,一共有超过120个这样的土丘。一些考古学家认为,印第安人修建这座城市的部分原因在于一道照亮夜空的强光引起的宗教崇拜。强光来源于一次超新星爆发,即恒星死亡时发生的大爆炸。这次超新星爆发在1054年曾被中国的天文学家观测到。然而这只是一种猜想而已。在哥伦布抵达美洲的年代,卡霍基亚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由于没有文字记载,我们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居民为什么遗弃了它。
从1492 年10月开始,北美洲的历史开始有了文字记载。此时从圣萨尔瓦多岛上空飞过的鸟儿会发现,下方出现了一些从没见过的东西。炊烟仍然同往常一样升起,男人们也同往常一样,坐在独木舟里捕鱼。但这一天,有三条更大的船出现在这片广阔而蔚蓝的海面上,它们的桅杆上高高挂着历经风雨的船帆。这些船很奇特,而船上的人更奇特。人们躲在岛上的树下,观察哥伦布和他的船员们。他们一定受到了惊吓:船上这些人穿的都是些什么啊?长袜子绷紧在小腿上,上边是及膝的蓬松马裤,还有厚重的夹层上衣。这些人是谁?他们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歷史,或者说文字历史,终究来到了北美大陆。它有时候是潦草的日志,有时候是印刷的书卷,有时候被深藏在结实的书柜里,有时候只是被随便塞进衣兜。从此,一切都将变得和从前不同。
(摘编自《耶鲁美国小历史》,中信出版社,有删节)
作者:詹姆斯
来源:《看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