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出塞”中的琵琶考
画作“昭君出塞”是国人熟知的四美图之一,其怀抱琵琶的动人画面成为绘画、诗歌等文艺创作中的重要主题。作为一种历史研究方法,“诗画证史”近年渐渐得到重视和认可。昭君出塞究竟有没有带琵琶?作为一段历史公案,今天我们或许可以通过诗画的研究找到答案。
黃庭坚《梦李白作竹枝词》云:“一声望帝花片飞,万里明妃雪打围。马上胡儿那解听,琵琶应道不如归。”注诗家认为,黄庭坚是引晋人石崇《明君词序》“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尔也”云云。往前推,唐人诗也多有“昭君琵琶”之作,名作如杜甫《咏怀古迹》一首,尾句“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已定昭君自弹琵琶。
从两首大诗人的作品可以看出,他们引“昭君琵琶”的典故,都出自石崇《明君词序》。由于石崇的《昭君词序》是最接近“昭君出塞”本事的文本,所以这段话便成了后世文人墨客们把琵琶与王昭君联在一起的源头,有好事的画家更以其文入画,殊不知石崇“其送明君,亦必尔也”之句不过是他的臆测。
今天流行的“昭君出塞图”,主要参考元代画家李伯时所画的昭君图。李伯时在画《昭君出塞图》时,专门写了一篇序,考论“琵琶事”当属乌孙公主,明确说与昭君无关联。
明人陈耀文也大胆质疑:“夫汉送公主,于马上作乐,季伦(石崇)制词,意昭君亦尔;未尝谓昭君自弹也。《图经》即以《昭君怨》实之,不知何所本也。而今人画《明妃出塞图》,作马上愁容,自弹琵琶,赋辞者多,即以为昭君实事,盖承前人之误耳!”
清人姜宸英之《湛园札记》专辟《古事沿误》条,昭君琵琶列其中。“以昭君琵琶,为石崇悬拟之词,初非故实。”其书虽未广为刊布,但质疑“昭君未自弹琵琶”,前承陈耀文,后启近代考据,成为元以后文人少有之明解。
欧阳修写《昭君与琵琶》,有一句是:“推手为琵却手琶,胡人共听亦咨嗟。”推诗文,欧阳修认为王昭君出塞时是带着琵琶的,但此琵琶却并非我们今天的曲颈琵琶,而是“推手为琵却手琶”。考证曲颈琵琶的传承史实,曲颈琵琶到南北朝时才传入中国,因此,西汉时代的王昭君是不可能提前好几百年抱着它前往匈奴的。
古今考据,在于还历史以本来之面目,追根究底,“实”不为过;文艺创作,则在于渲其人其事之美,“虚”不为过。昭君琵琶事,既涉史实,又关文艺。以文艺而昭史实,目的是利用文艺创作,考证“昭君自弹琵琶”之误,还历史本来面目。
从李伯时到陈耀文再到姜宸英,文艺家们渐渐理清了石崇布下的文化迷局,给“昭君琵琶”赋予了一个清晰的历史形象和准确的历史定位,由此,我们可以明确:参考官修正史,昭君出塞所带琵琶,不过是一种文艺想象和后期的艺术加工;即便昭君出塞时真的怀抱琵琶,那她怀中的琵琶也只能是直颈的阮咸或“秦汉子”,而决不会是现代式样的曲颈琵琶。
作者:唐博
来源:《看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