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三年十二月之前(前207年年初),西进的沛公一直在淮泗、中原地区缠斗。在昌邑与彭越相遇后,联合攻打过秦军,战事不利,撤退到栗县,兼并了一股自己人之后,又联合魏王魏豹的两股势力合攻过昌邑,还是没有攻下。
(图)汉太祖高皇帝刘邦,曾集合三千子弟响应起义,攻占沛县等地,称沛公
当时一心复国的张良也在旧韩地与韩王韩成一起打游击,不在沛公帐前。沛公继续做着没头苍蝇,便放弃围攻昌邑,继续西进,经过高阳,恰好此地负责看管城门的郦食其也是个读过书的贤良,见到沛公军中的一位同乡豪杰骑马回家探亲,便请这位骑士代为向沛公引荐自己。
他对骑士说:“各国将领从高阳经过的少说也有几十人了,全都内心狭窄,胸中没有什么见识,不过外表大气,讲究烦琐的礼节。我听人说沛公总是外表傲慢无礼,但内心平易近人,喜好远大的谋略,这才是我真正想要追随的人,只是苦于没人替我介绍。您帮我捎个话,就说自己的家乡有位郦先生,年纪已有60多岁,身高八尺。人们都称他是狂生,但他自己说并非狂生。”
骑士说:“沛公一般见了头戴儒生帽子的人,就把他们的帽子摘下来,在里边撒尿。在和那些游说他的人谈话之时,动不动就破口大骂。所以您最好不要以儒生的身份去向他游说。”
年过花甲的郦食其对骑士说:“我教你怎么说,你便怎么说。”
骑士回去之后,就按郦食其的嘱咐从容地告诉了沛公。沛公很好奇,但是老江湖除了好奇,还少不得一番打听,于是便召见了郦食其。当时沛公两腿叉开很不雅观地坐在床上,两个女子正在给他洗脚。郦食其于是斥责沛公:“您是想帮助秦国攻打诸侯呢,还是想率领诸侯灭掉秦国?”沛公骂道:“你个奴才相儿的儒生,天下苦秦已久,所以诸侯起兵,你怎么说话呢?”郦食其得到了话柄:“您要是这种人,举起仁义大旗的话,就不应该用这种倨慢不礼的态度来接见长者。”被噎住了的沛公只得起身道歉,整理装束,以礼接待了郦食其。
(图)郦食其,在高阳与刘邦相遇后一直追随刘邦
这当然不是沛公和郦食其之间的主要故事,这是两人之间水面上的故事。
当初郦食其在高阳做看门人,县中的豪吏名士却都不敢欺负或使唤郦食其的原因,不是郦食其有多么仁义,而是因为他有个弟弟名叫郦商,那是当地以勇武闻名的豪杰。陈胜首倡之时纠集了一伙年轻人在附近拉人,得到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现在郦食其入伙了,郦商也率其部下四千多人加入了沛公的队伍。骊商是后来沛公所倚重的主要将领之一,其勇武可见一斑。与其说沛公以礼相待是看中了郦食其的谋略,或者说听信了郦食其的游说之词,不如说是更看好骊商的勇武与他的队伍。
要知道,都是看门人,陈县的名士张耳和陈馀可是被小吏侮辱来侮辱去的,高阳酒徒、破落户郦食其反而连豪吏都不敢惹?不是不敢惹郦食其,是不敢惹骊商罢了。沛公呢?看好郦食其是一方面,看好他弟弟骊商是另一方面,这是水下的故事。后来骊商论功封侯位列第六,可见沛公礼遇高阳酒徒这则美谈,精髓都在水下。
郦食其劝说沛公袭击的陈留,是沛公和项羽搭帮之时就攻打过的城邑,没攻下来。郦食其和陈留县令有着私人关系,不久陈留这座坚城就归附了。半个地头蛇的高阳看门人郦食其被封为广野君,弟弟郦商被任命为将军,沛公也得到了秦军储存的粮食。
项羽猛吗?面对陈留坚城,他和沛公当初面对丰邑小城一样“吃瘪”,但有了熟悉这套系统的带路党,陈留不过是一套可以破解的系统罢了。
但郦食其恰好只熟悉这一套系统,只认识陈留县令这一个人。除了这些凭借关系的游说之外,郦食其也没能提供什么其他的谋略了。沛公继续做着没头苍蝇。休整之后,秦二世三年三月(前207年春),沛公听了郦食其的话,前往攻击附近的开封城。这一次郦食其没有关系了,他不熟悉开封这套系统了,果然开封也没有攻下。但在开封以北与秦军的战斗中,樊哙击溃了秦将赵贲的军队,这位杀狗的屠户杀死秦军的军侯一人,斩敌首六十八级,俘虏二十七人,被赐卿爵。
(图)西楚霸王项羽
秦军之中以军功封侯的军官,那可都是实打实地靠人头攒出来的,樊哙斩了这种人,勇武自不必说,只能说沛公用得好樊哙,也用得好郦食其,沛公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郦食其在日后虽然并没有被沛公当作智囊来使用,却也被任命为外交使节,着力发挥了他口条游说的功夫。
攻不下开封的沛公北上白马(河南滑县)渡口和秦将杨熊遭遇,赢了合战,回军西进的途中在曲遇(河南中牟县)再次合战击败杨熊。杨熊逃入坚城荥阳,得到消息的秦二世派使者将杨熊斩首示众。
秦二世三年四月(前207年春),沿着黄河西进的沛公向南终于攻下了颍阳(河南襄城县东北),随后屠城,多半是为了解决军队吃饭的问题。随后再向西进,接近洛阳附近后,他先是攻下孟津,断绝了黄河渡口,目的是防止已经平定了河内郡的赵国别将司马卬(赵国剑术名家司马蒯聩的后代,西晋创始人河内郡温县司马懿的祖先是也)的军队渡河与他抢功,可自己又在坚城洛阳的东面与秦军合战失利,只得向洛南方向撤退。
也是在这个时候,没头苍蝇似的沛公和有心复国但无力回天的张良又聚头了。张良自八九个月之前带着一千多人辅佐韩王韩成前去收复韩国旧地以来,基本上就是在颍川郡一带打游击,围绕治所阳翟(河南禹州)附近的城邑与秦军往复争夺。
再聚首,相拥拍拍背,嘴上一抹笑,但心内泪两行。
从洛阳溃退的沛公,靠着张良的运作,得以穿过偃师、登封与巩义交界处的轘辕山险道南下,那是洛阳八关之一。而两人的再次聚头,更是让另一个化学反应发生了。原本沛公的脑子里,关于打进关中还是只有一条路线,就是沿黄河向西经函谷关的路线。
(图)张良,秦末汉初杰出的谋士、大臣,与韩信、萧何并称为“汉初三杰”
他早年布衣去咸阳服徭役走的是这条路线,之前周文走的也是这条路线。沛公是否知道从旧韩国的南阳郡经武关也可以打进关中不去讨论,但至少他没去过。而张良却很熟悉这条线路,不但熟悉地理,还熟悉南阳郡一带的人情,毕竟他祖父与父亲两代人做了韩国五代国君的相国。
于是沛公和张良把韩王韩成安置在阳翟,沛公便带着自己的人马和张良的脑袋一路从颍川郡向南,进入南阳郡内。从实际意义上说,这既改变了沛公西进的战略路线,又帮张良的韩国规复了旧土。
所谓双赢,一定是1+1去瓜分3,这样1+1自然大于2。因为被干掉的3被1+1分了,这才有了1.5和1.5,或者1.8和1.2。如果仅仅只有1+1,没有那个3,那么1+1的唯一结果就是内讧,地球上不变的道理。沛公加张良,第一阶段,秦国就是那个3了;第二阶段,项羽就是那个3了。
如果大家都是带路党的话,郦食其给沛公带了一座陈留城,张良给沛公带了一个天下。之前宋义与孙膑的层次,基本上也是这么大的差距。
张良引导下的这条西进攻秦的交通线,由咸阳出发则是沿灞水、丹水向东南行,穿过秦岭、商洛山区,经过蓝田、蛲关至商县、丹凤然后出武关,进入南阳盆地,再东抵达枢纽宛城,而宛城的冶铁,除了邯郸之外就剩下它了。从宛城继续南下可达楚国的旧都郢城及其所在的江汉平原,江汉平原被秦国占领后,楚国才迁都于陈县,这也是陈胜乃至陈胜死后的吕臣等人无论如何要夺回陈县定都的原因。从宛城继续向东便进入了华北平原的南端,由汝水、颍水流域再北上就可以到达韩国都城新郑,由新郑东进便是上蔡与陈县了。
▌摘自《历史的赢法:用军》,文润燕生子(著),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授权合作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