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下的跳动之心
——伊朗女性学习“忍术”
在距伊朗首都德黑兰25英里外的沙漠边缘,闪烁的黑影在一片苍凉广阔中显得格外醒目,而当你走近才会看到,黑影下一双双明亮柔美的眼睛。这里是伊朗的一个忍术俱乐部,一群包裹严实、头戴黑巾的女性正在接受忍术战斗训练,她们目光犀利、拳脚灵活,摆出一些高难度动作,仿佛要对抗地心引力。
该俱乐部早在1989年就已成立,事实上,这样的忍者俱乐部遍布伊朗各地,近4000名伊朗女性在学习如何成为女忍者。忍术的训练包括伪装、逃跑、隐藏、格斗、地理、医学和爆破,她们要学习的内容包括飞檐走壁、隐蔽行走以及使用双节棍等武器。
据路透社报道,伊朗各地都有独立经营的忍术俱乐部,在体育部武术联合会的监督下运行,受到许多女性的喜爱。2012年,忍术教练法蒂玛·穆阿迈尔在接受伊朗电视台采访时说,这项运动越来越受到女性的青睐,因为它有助于保持身心平衡。
遥远东方的武学,是如何跨过山海重重引起伊朗的关注?伊朗社会土壤的哪些特质使得忍术在此生根发芽?伊朗女性通过练习忍术在表达什么样的心声,而这些心声又预示着伊朗社会怎样的潮流趋势?这些趋势是孤立发生在伊朗还是普遍存在于中东世界?一个又一个谜团萦绕在心头。
东方之花如何盛放在西方沙漠?
忍术,又名隐术,即隐身术,起初为日本古武道中使用暗器和伏击的一种战术。同空手道一样,忍术吸收了中国《孙子兵法》《六韬》等理念,融神道教、佛教中的相关心法与秘技。自古以来,忍术和忍者都被笼罩在传奇与神秘色彩之中,但事实上,真实的忍者是古代日本军事活动中最低等的下级士卒,多数忍者出生卑微,来自社会底层,无法享有一般武士的社会、政治地位和待遇,是终生为了主君的政治、军事利益而隐蔽活动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的秘密战斗工具。除了一般各种徒手、器械的古流武术实战技法外,忍者还进行情侦谍报、潜伏暗杀、火器药功、攀腾纵跃等一切与之目的相关的体能、技能训练。
有人认为现代忍者术(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根本不是一门武术,而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混合动作练习,与古代日本真正的忍者所练习的隐秘战争技巧毫无关联。但遥远西方的女人们显然对此毫不在意。对伊朗女性来说,武术越来越受到欢迎,而忍术则是其中最受欢迎的选择之一。
对于隐蔽和潜伏,伊朗女性熟能生巧。根据伊斯兰教义规定,妇女在离家外出时,除脸颊、双手和双脚可以露出外,其他部位不能外露,在伊朗女性几乎都选择黑色来笼罩自己。而对于力量和运动,似乎又有些新鲜。对于女性参与体育运动和彰显女性力量,在这个国度总是有诸多不便。或许是这种熟悉又新鲜的感觉,使得西方沙漠之中开出了东方之花。
在伊朗的德黑兰,这样的一个武术俱乐部大约有3000多人的会员,其中女性居多,而俱乐部属于伊朗国家武术联合会。
忍术:为了忍还是为了不忍?
38岁的鲁什尼亚是空手道和跆拳道方面的专家。在过去的14年里,她一直在完善“忍者”的训练技巧。她说:“女性学习忍术的主要原因是,她们需要保护自己,增强自信。”
伊朗的法律和官方惯例对妇女施加了巨大的限制。在几乎所有法律事务上,她们都被认为不如男性,尤其是在婚姻或子女抚养权等家庭法律方面,她们的证词相当于男性证词的一半效力。根据伊斯兰教法规定,女性在公众场合必须戴头巾,上衣至少保证长至臀部以下,而且要宽松以遮掩身体的曲线,违者将受到伊朗风纪警察的警告和惩罚。服装限制和严格的种族隔离法使妇女在公共部门处于边缘化地位,使她们参与社会变得困难。忍术最重要的课程是尊重和谦逊,在限制诸多的社会里,体育运动——尤其是武术——提供了一种表达力量和独立的方式。
波斯人骨子里的热血奔放和伊斯兰教所推崇的沉稳禁欲,让伊朗社会成了一个充满矛盾的地方——在体育面前,这一矛盾体现得尤为淋漓尽致。体育运动可以是一种赋权、组织和维护自我价值的方式。事实上,伊朗女性确实取得了非凡的成就。2005年,第一批登上珠穆朗玛峰的两名穆斯林女性都是伊朗人,她们是牙医和平面设计师,尽管探险遭受了异常恶劣的条件,但她们成功登顶,彰显了伊朗女性强大的一面。2004年,一群伊朗妇女成立了一个橄榄球联盟,到2006年,已有1000名成员。“一些男同事对此持怀疑态度,但我们证明他们错了”,一位最早的球员在一部纪录片中说。2007年,当伊朗女性开始有资格参加奥运会时,萨拉·霍什贾马尔·费克里是第一位获得跆拳道资格赛资格的伊朗女子,她成功晋级四分之一决赛。国际女子武术比赛是中国武术表演的一种形式,也经常会看到来自伊朗的女子冠军。在女足领域,伊朗也是一支劲旅,尽管很多女性都踢足球,且具有较强的竞争力,但由于资金不足、设备落后以及禁止男性教练执教的性別限制,以及必须穿长袖长裤包裹全身的服饰限制,伊朗女足的发展受到了阻碍。
在一些人看来,女性从事体育甚至是“可耻的”。2013年,对一场女性武术比赛的电视转播在宗教界激起愤怒。阿亚图拉阿卜杜拉·贾瓦迪·阿莫利说:“一名妇女或是一个女孩的贞洁,绝不体现在伸出她的腿去踢另一个人,然后为我们带回奖牌。”伊朗社会为限制妇女参加体育运动,制定了很多规则。2006年的一项规定,将男女体育管理机构合并,从而迫使大多数妇女在组织中处于较低的地位。在世界普遍存在的女性地位问题中,伊朗女性无疑面临更不公的境遇但也迸发出更积极的力量。虽然学习忍术并不能消除这种性别限制,但它给予了女性展现自己力量的机会。在社会思潮的发展中,伊朗的年轻人,尤其是女性,始终在努力争取更多的自由。自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以来,伊朗一直不允许女性进入足球场观看男子比赛。直到2018年6月20日,在伊朗与西班牙的世界杯对决开始前,阿扎迪体育场终于对上千名伊朗女性开放。
在西方媒体报道中,忍术热潮被普遍理解为是对严苛的宗教律法和政府压迫的反抗,是女性寻求性别平等地位的一種努力,因为忍术赋予女性力量感,鼓励女性找到自我价值,并在社会活动中发挥更大的作用。但事实或许并不仅限于此。
忍者通常穿戴严实以包裹和隐藏自己,通过隐蔽手段行动,追求内心深沉宁静,这些特质与西方媒体关于女性追求自由的解读并不契合,相反,忍术的要旨与伊斯兰教社会却有共同之处——同样提倡宗教般的苦行、无条件的隐忍与坚定的信念——这恐怕是忍术在伊朗生长发展的真实土壤。一名训练了13年以上的战士说,“我们的目标是增强伊朗妇女的力量,如果出现问题,我们一定会准备好保卫我们的伊斯兰家园。”可见,除了寻求平等地位,忍术也符合伊斯兰教义中许多基本的规范,因此是一项适于开展的体育运动。尽管伊朗被呈现以单一的色彩,但它的社会依然是多元的,忍术所折射出的多种观点,或许都是其社会中真实存在的土壤。
故事仅仅是开始
在伊朗许多地方,忍者俱乐部就在清真寺的地下室或其他共用场地进行训练,门分隔出两个世界,却一派和谐。在伊朗首都德黑兰富裕的北部郊区,坐落着什叶派清真寺阿尔纳比,在一楼的祈祷大厅里,毛拉哈桑·侯赛因正在教授《古兰经》的研究,与此同时,在大楼的地下室,忍者俱乐部的学生们发出了开始训练的命令:“哈吉!(Hajime)”俱乐部的导师解释说,“忍术”要求一个人“用自己的大脑表达自己,而不仅仅是用自己的体力”。一位俱乐部忠实成员沙鲁克提到伊朗忍者的黄金法则:“当战斗迫在眉睫时,第一件事就是逃跑。”正如《古兰经》所告诫的那样:“如果你举手要杀我,我就不举手杀你。”在伊朗这样一个体育和宗教有时似乎会发生冲突的国家,我们看到了其中和谐的一面。
伊斯兰教是一种多面、多维度的生活方式,即使在伊朗这样一个经常被视为价值观单一的国家,社会的多样性也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丰富。
不仅是伊朗,在以色列等地,忍术也受到越来越多的喜爱。现年29岁的萨皮·梅尔·菲萨比是一名杂技和体操教练,她成了第一个进入以色列忍者半决赛的女性。“许多人认为女性做不到,但我觉得最有趣的就是证明给他们看,没有什么能阻碍我前进。”
莉娜·哈利菲把培训课程开启了网上报名,已经有很多国外的女性慕名而来。
日本广播公司TBS与中东地区的Banader Gulf公司达成协议,后者拥有17个地区的独家版式播放权。该协议还授予该公司《忍者武士》节目的地区授权,包括《忍者武士》和《美国忍者武士》。
除了忍术,许多其他武术形式也在走进中东女性的世界。约旦武术专家莉娜·哈利菲,已经赢得了20枚跆拳道奖牌,其中包括3枚黑带奖牌。她是“SheFighter”的创始人,“SheFighter”创建于2012年,课程根据年龄组别和特定目标设计,教女性如何应对街头暴力,提高女性的自尊,让她们掌握自己的生活。“如果你相信自己在人生的某个时刻可能会受到攻击,你必须直面你的恐惧,如果你勇敢面对,你就再也不会害怕了,”用哈利菲的话说,“我认为这是赋予女性心理和身体上的力量。”
而在加沙的空手道运动俱乐部,你也可以看到不同年龄、身高、社会阶层和背景的女性穿着经典的白色空手道制服。她们的腰部都有不同颜色的腰带,标志着她们的进步。“我一直想尝试空手道。但我不断听到家人否定的声音,说我疯了。社会并没有接受女性空手道打得很好的形象。但当我邀请一位练了一段时间空手道的朋友过来,一切都变了。她回答了他们所有的问题,消除了他们所有的恐惧,现在我的父母陪在我身边,看着我,鼓励我。”
中亚地区长期以来受中华武术文化影响深远,加之崇武习俗浓厚,各国各地大大小小的现代“武馆”不在少数。在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有一家中国武术俱乐部,名为“少林武术俱乐部”,其特别之处在于活跃着一支女子武术队。姑娘们身若游龙,目光凌厉,招招到位。“两年前我刚开班时,没有女孩敢来这儿报名。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女孩来这儿学习,现在约有20名女孩坚持来这儿练武。”教练西玛说,“我希望女孩子们能够增强自信,展示自己的能力,推动女性的权益得到保障。”她的眼里充满坚定与自信。
无论女性想要通过武术表达什么,值得肯定的是,在中东,女性拥有了越来越多的方式来表达自己,而表达自己也是拥抱世界的一种方式。
(责编:南名俊岳)
作者:邢戒
来源:《世界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