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方浚师在其《蕉轩随录》卷二《僧尼匹偶记》中,记载了一段姻缘,多有可观者,在此,写来供大家共赏。
动笔之前,先交代一下相关背景。
第一,关于这件事件的文字,并非方浚师所撰,他是抄录振斋先生的。
第二,关于振斋先生,没有找到相关的资料,如有其人的资料,还请赐教补充。
(写完此文后,经查找,方知,振斋先生,就是史积新。继续查找,发现方浚师的《退一步斋集》中,也曾提到“填榜时,额温见遗房师史振斋先生积新,亟称之。”)
第三,相关事件发生在方浚师的故乡,也就是桐城(今属安徽),其中的人物,有名有姓,当是真实的记录,而非虚构。
第四,关于此事,桐城人杨小坡茂才还创作有《鹦鹉媒》传奇二十四折。
第五,根据相关资料,清代文学家、戏曲家钱维乔(公元1739年~公元1806年)创作有《鹦鹉媒》传奇二卷;此传奇根据《聊斋志异》中的《阿宝》写成。查阅后,《阿宝》的情节与方浚师所录没有交集。
第六,不知两个《鹦鹉媒》是否是剧名巧合?或者是方浚师写作笔记时对剧名记忆有误?
至此,相关背景已经交代完毕。
下面,就正式开始那一段真实的姻缘记述。
振斋先生所记述的这段比戏剧还传奇的真实姻缘,在桐城,可以算得上是当时的一大佳话。
姻缘是两个人的事,所以,话得分两头说。
倒不是我重男轻女,我只是按照笔记记述的顺序行文,所以,这里先说男生,也就是这一段姻缘的男主角。
这位男主角,名叫张善,桐城人。
张善的父亲,名叫张文田。
张文田的生活,是依靠佣耕来维持的。
所谓佣耕,亦作“佣畊”,就是受雇为田主耕种。
张文田生有两个儿子,张善是其次子。
张善还有个哥哥,其兄比张善大两岁。
可惜的是,张善的哥哥,没有留下名字。
当日,张善四岁的时候,桐城遭了水灾。
水灾的结果,就是张文田佣耕的田地全部被淹没。
没了田地,张家便无以为生。
为了活口,张广田携妻负子,逃灾到了来安(今属安徽滁州)。
在来安暂且安身之后,张广田开垦山地,耕种为生,养活一家大小。
没有几年,因为贫病的结果,最终导致张广田夫妇相继离世。
张家两口子撒手人寰的时候,张善才刚八岁,哥哥也才十龄。
两个小孩子,没有了父母,年幼无依,根本就没办法存活。
看着家里没有了父母,无法生存,张家弟兄两个就一起在外面流浪,走到哪里算哪里,居无定所。
有一天,张家弟兄两个一起在一处石磴上打盹,张善不小心就睡过去了,等他醒来时,哥哥已经不知所踪了。
张善到处跑着找哥哥,寻遍四周,都没有发现哥哥的影迹。
从此以后,张善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流浪儿。
说起来,那个时候,这孩子还真是可怜啊!
孤身只影,年龄幼小,盲目游走,他会误入偏僻荒凉的小径。天色变晚,无处栖身,张善就会在山中的洞窟之中休息。因为看见过山中有猛虎豺狼的足迹,晚间躲在洞窟里,他常常会吓得不敢大声喘息、不敢合眼睡眠。
前行之中,遇到有河流阻路,张善不知道水深水浅,如何渡过。那时,正好路上有一根木棒,他也不知道害怕,就用木棒探测,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河流。过河之后,他就欣喜雀跃。
一个八岁的孩子,没有目标地徒步远行,一路上担惊受怕、一路上忍饥挨饿,一天比一天疲惫,一天比一天虚弱。
清宣宗道光丁酉(道光十七年,农历丁酉年,公元1837年)中秋团圆刚过,八月十七日的晚上,张善来到了滁州东厢一座寺庙的门口。这个时候,他已经疲惫不堪,虚弱过度,一下子就倒在了庙前,起不来了。
这座庙叫做三仪阁。
三仪阁中有一老年僧人,法号智慧。
智慧老和尚平常就乐善好施,他从来不在庙中积蓄财产。只要庙中有一点多余的财物,智慧老和尚都会拿出来周济附近贫困穷乏的人。
八月十八日一大早,智慧老和尚打开庙门,看见有一孩童倒在庙前,他慌忙跑过去查看情况,在孩子身边叫了好几声,孩子都没有反应。智慧老和尚将手搭在孩子的鼻息处,孩子气息微弱,已经不省人事了。智慧老和尚赶紧把孩子抱进庙中,一边安置孩子躺好,一边安排熬煮姜汤。姜汤煮好,给孩子灌了好多次,救治了半天,孩子才苏醒过来。
孩子醒来之后,老和尚询问他的来历。
经孩子一说,智慧老和尚才知道,这孩子命苦,幼弱无家,四处流浪。
老和尚心生悲悯,就把这孩子留在了庙中。
之后,老和尚智慧安排,让张善拜自己的徒孙园来和尚为师,还给张善起了个法号,唤作荣发。
老和尚心慈,知道荣发身世悲苦,所以,待他恩养有加。
一年多之后,智慧老和尚带着自己的徒子徒孙们移住到了滁州城内的龙兴寺。
到了龙兴寺之后,老和尚看着荣发也不小了,就安排他进书塾上学,读书识字。
老和尚这样安排,也是为荣发的未来打算,希望他识字以后,能够独立读诵经卷。
进入书塾之后,荣发的聪明和悟性,都明显比与他一起读书的孩子突出。
因为聪明伶俐,悟性很好,读书用功,所以,书塾的老师也很喜欢荣发,很愿意教他。
老师对待荣发,也和对待其他孩子一样,从来没有因为荣发是和尚,而对他有偏见或者歧见。
壬寅年(道光二十二年,农历壬寅年,公元1842年),荣发十三岁。
这一年,振斋先生奉了朝廷的命令,来滁州办差。
说巧不巧,振斋先生就借住在龙兴寺的慧照堂。
住进慧照堂之后,每天晚上,四下俱寂,振斋先生都会听见僧房有朗朗的读书声传来。
振斋先生觉得很是奇怪:怎么这僧房之中,会有读书之声?
于是,振斋先生就询问了一番,才知道:
原来,龙兴寺中的小沙弥,晚上散学之后,在温习功课,才有这朗朗书声。
振斋先生见这小沙弥如此用功读书,马上让人把他召了过来。
小沙弥过来之后,振斋先生想试试他读书如何,就出了句子让他对。
振斋先生上句一出,小沙弥应声而对,而且对句工整。然后,他又当场命题,让小沙弥作一小讲,小沙弥的讲述,也是文理明顺。
振斋先生看见僧房内外的粘壁大字颇有功力,询问后得知,这些大字,也是那小沙弥所书。
一番试考、察观之后,振斋先生觉得,真是有些可惜:
这么一块可造之才、读书的苗子,做了僧人,真是不应该啊!
然后,振斋先生就和智慧老和尚商量,说是:
荣发这小和尚,资质很好,读书用心用力,是块可造之材。我想把他收为义子,带在身边,教他读书,培养他成才。不知道老和尚肯将此璞玉相让么?
智慧老和尚听振斋先生这么一说,也是大喜过望。因为,在那个时代,读书是很多人向往的正途,是荣耀的事情。所以,老和尚觉得,这也是修来的缘分,他就将荣发交代给了振斋先生。
从此以后,荣发开始蓄发,他又做回了曾经的普通人。
大约也是从这以后,荣发恢复原姓张,改名为允庆。
振斋先生将张允庆带回之后,专门为他延请了老师,教授他读书。
八年之后,张允庆也到了应该成婚的年龄。
正好,振斋先生的好朋友合肥(今属安徽)人王育泉说是,有个合适的人选,跟张允庆很是匹配。
前文说是,话分两头说,至此,终于说到了另一头了。
王育泉所说这个人选,就是本文姻缘一事的女主角。
这位女主角,是王育泉的中表孙培元学博(唐置,后泛称学官)的养女。
孙培元是寿州人(今属安徽淮南)。
那个时候,孙培元的这个养女也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王育泉很愿意作伐,成全这段姻缘。
这事进展也非常顺利,王育泉中间牵线,两家家长很快就达成一致:
确定嫁娶财礼之后,己酉(道光二十九年,农历己酉年,公元1849年)冬月(农历十一月),张允庆入赘孙家,与孙培元养女结发,成百年之好。
张允庆是振斋先生的养子,其妻是孙培元的养女。
张家夫妻二人,皆为人所收养,这就有些奇了。
更奇的是,这两个人的身世遭际,也是那么相像。
张允庆的身世遭际,上文已经讲说清楚。那么,其妻孙家养女的身世遭际如何呢?下文继续叙述明白。
孙家养女的父亲,也姓孙,与孙培元是同族。那位父亲的名字已经无从考证了,只知道,他也是乡下人,以务农为生。
这个女孩子八岁的时候,亲娘撒手而去。
女孩子的父亲,又娶了继室。
这位继母,和许多故事与现实中的继母一样,只知道自己生的孩子是孩子,不知道先房的孩子也是孩子。
继母进门之后,对这个女孩子百般虐待,半点都容不下这女孩子。
最后,继母想了个注意,将这女孩子丢弃在尼姑庵。
幸亏尼姑心善,收留了这个女孩子。
自那以后,女孩子削发为尼,落脚在庵堂之中。
孙氏一族,在淮北一直属于望族。孙氏的大户巨室都住在寿州城内;孙家养女的父亲务农为业,住在城外。因为贫富悬殊,虽属同族,城内孙氏与城外孙氏很少来往。寿州城内的孙氏大户巨室,也不晓得身居乡间的远族有遗弃亲女的事情。
孙培元家也属于大族,一直居住在寿州城内。孙培元家族观念很重,他很看重同族之间的亲谊。
偶然间,孙培元听说远族有女孩子被继母遗弃、在庵堂落脚的事情,他为之恻然良久。
随后,孙培元马上出资,从庵堂赎回了远族的这位女孩子,并认作养女,恩养于家。
孙家的养女及笄(15岁,到了婚龄)之后,已经待字数年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家。
正好,有王育泉牵线,孙张两家结亲,才成就了比戏剧还传奇的真实姻缘。
张善后来改名为允庆,其为人纯良厚谨,已经入了寿州籍,并补博士弟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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