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方浚师《蕉轩随录》卷十二《太监读书》一节,说的是宦官读书的事情。
其文有可观者,故於此章,书写一番。
据笔记作者方浚师记述,明代宦官刘若愚有《明宫史》一书。
查阅资料,《明宫史》是明代吕毖从刘若愚所著的《酌中志》二十四卷当中选取第十六卷至第二十卷所成的一本书。
也就是说,吕毖《明宫史》中的内容,出自刘若愚的《酌中志》。
书中记载:
“内书堂读书。”
所谓内书堂,是指明代宦官学习的处所。
内书堂读书,也就是明代的宦官读书了。
“宣德年间〔明朝第五个皇帝明宣宗朱瞻基的年号(公元1426年~公元1435年),前后共十年。〕,内书堂创建。起初,主政者命令大学士陈山教授宦官读书。到后来,才转由内臣教授宦官读书。”
大学士陈山:根据史料,明宣宗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陈山任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文渊阁直阁事、领文学士供职文华殿,任《两朝实录》总裁官。
“凡是奉旨收进宫中的宦官,一般挑选那些年龄在十岁左右的,拨发到内书堂去读书。一次入选者,说是有二、三百人之众,其规模可谓不小。由此,可以推想,当日宫中宦官人数之众多。”
“这些小宦官的读书事宜,是由宦官提督总体把握并安排的;执掌内书堂的内廷分管机构,会配合小宦官读书的相关管理工作;在小宦官的读书过程中,凡是琐屑细微之事,均由学长承担。”
“在那些需要读书的小宦官的人选与数量最终确定之后,还要挑个好日子,敬拜圣人(孔子);还要请见朝廷为小宦官选定的词林老师,并以此作为重师的程序和仪式。开始时,这些小宦官从京师长安门的右门进入,从北安门走出;之后,他们则都是从北安门出入。”
“这些在内书堂读书的学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他们还要准备白蜡、手帕、龙挂香等作为束修。”
所谓束修,就是指古代学生与教师初次见面,为表示敬意,必先奉赠给先生的礼物。
当然,这些学生的束修,也是宫中准备好的。
“进入内书堂之后,这些小宦官学习的内容,首要的一本是《内令》,人手一册。”
所谓内令,指的是王后的命令(因为皇后是后宫之首,执掌后宫内务。)。
《周礼·天官·女史》有:“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逆内宫,书内令。”
郑玄注曰:“后之令。”
这里的《内令》,可以推测,既是后宫的家法,也是宦官们的职事描述与行为规范。
“另外,这些小宦官的学习内容还有《百家姓》、《千字文》、《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千家诗》、《神童诗》等。当然,这么多的书,一下子也学不完,会按照课程的计划安排,一本一本地学习。”
“凡是在内书堂读书的学生,还会每人发给他们一大张印刷的仿影,做习字之用。”
所谓仿影,就是习字的时候,放在仿纸下照着写的样字。
“他们的功课就是背书、号书、判仿。”
背书,很容易理解,应该就是背诵书本。
号书,因为古代的书没有句点,所有要点读[dòu]。号书,应该就是读书过程的点读。(家乡方言土语中,就有号字、号出一说,我也见过家中遗存旧书中,先祖、先曾祖读书时号过的印记。)不知是否正解?
判仿,猜想,就是仿影之后,先生对所仿之字进行评判,写的好的字,就用红笔圈出。
“但是,内书堂的判仿,就像是例行检查一样,只是标明判仿的日期而无圈点。号书,也是默默地号,而不做点句的标记。”
“这些小宦官里面,凡是比较有想法、有志向的人,另外还会有私书,自己暗暗地读。那些官方供给的书本,都是按照惯例学习罢了。”
“前面说过了,内书堂的管理,凡琐屑细微的事情,多交由学长负责。学长,一般是派任的。学长的人选,一是要年纪稍大一些,二是要有势力。学长的人数,一般是六人到八人。另外,参与内书堂管理的,还有司房。司房都是选择写字工整、擅长写作的小宦官担任。”
“在内书堂读书过程中,凡是先生布置的背书任务,背不过的;凡是仿学书字,字体潦草的;或者在仿写过程中,污损了仿影的;诸如此类,都算是犯规、算是过错。这算是比较正式的读书过错,教授小宦官的词林老师,会把相关情况反应给宦官提督,让其督导责罚。”
“除了上述词林老师指出的过错之外,其他的过错,都算是小事。这些小事,全在学长的管辖权责之内。轻一点的过失,学长会用界方打手;重一点的错误,学长会让他们在圣人面前罚跪。再重一点的,就需要攀着,攀着的时间,视轻重,按半柱、或一柱香计时。”
界方,也就是戒方,是旧时塾师对学生施行体罚时所用的小木板。
“所谓攀着,其实也是一种体罚,就是站直在圣人面前,然后直立弯腰,还要用两只手板着两只脚,不能屈体,一旦屈体,边上便是界方乱打,犹如雨下。攀着半柱、或一柱香之后,人会眼胀、头眩、昏晕、僵硬、倒地、甚至呕吐成病。”
“攀着的处罚,是最残酷、最不人道,也是非常不近情理的。”
那个时候,社会是许可对人进行惩罚的,但是,对于不近情理的惩罚,当时有人已经有很大的不认同了。
“攀着的坏处,除了体罚的残酷之外,最糟糕的是,这里面还有很大的黑幕,那就是:其间存在强凌弱、众暴寡、长欺幼的情况。那些想要借助公法发泄私愤的人,通常会通过贿赂,买通学长,以攀着为手段,达到自己阴暗的目的。”
这么看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宦官读书的敌方,也不例外。
“内书堂读书,也有放假休息的时候:一般的节令、农历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放学一天。”
“每天习字临帖结束,还要排班题诗。不过,题诗的内容都比较简单,大约就是写一些‘云淡风轻’之类的句子。诗题的拟定,一般会和学习时的季节相关,按照春夏秋冬,随外面的景致题写,当然,既然是题诗,还是很注意声调与韵律的。”
“题诗结束,要排列整齐,鱼贯而行。有人站错位置或者出了列,会遭到其他人的群打、诟骂、欺侮。”
这个出行,有点像步行出操。
“这些小宦官们排列出行的时候,其他衙门的官员(当是管理内廷的人员)如果遇到他们,必须拱手端立,给他们让行。即便是很有身份的司礼老宦官遇到,也要同样对待。”
“内廷各衙门如果有空缺,需要的写字宦官,主管人员就会马上以本衙门的名义,正式上奏。当然,上奏时,奏本要加盖本衙门的印章。收到奏本之后,内廷会根据情况,降旨拨给宦官。一般都会按照次序派遣。如果这一批读书的宦官全部派差完毕,各衙门还有空缺没有补满,而此时内书堂又无人读书,那么,经管理内书堂的分司上报之后,朝廷会下令,在内廷的二十四个衙门之中,抽调正在任用的宦官、辖下的宦官或者监工宦官,改派他们为内书堂的读书宦官,经过培养之后,将这些人作为各衙门请求拨派的补充人员。”
按照笔记《蕉轩随录》作者方浚师的记述:
根据清朝的制度,猜想,清廷初期的宦官读书是在万善殿。
一般情况下,内廷会向万善殿派遣汉人教习一名,专门负责年幼宦官的读书。
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乾隆己丑(乾隆三十四年,农历己丑年,公元1769年。)冬,皇帝向内阁下发谕旨:
“太监的职责,就是给宫内使唤差遣的,即使是要教他们读书,也不过是教他们大体认识几个字罢了,何必还要选派有科名的人员给他们讲授、让他们通晓文义呢?
前明的时候,阉竖擅政,司礼秉笔太监,为所欲为,如果让这些人精通文墨的话,不就会使他们便于自利吗?而且还要选择文学侍从之臣给他们教课,这不是便于他们与词臣的交结营私吗?
这些,都是有纰漏的制度,我每次想起来,都非常痛恨并且十分排斥。
我大清宫廷内部严肃清正,太监人等,从来都不让他们干预朝政,即便是他们不识字,又有什么要紧?或许,你们会说,偶尔需要他们进行档案登记、造册记事等;不过,这没关系,他们只要能够粗辨笔画就足够了。
现在,那些学习满文的太监,在长房一带的人等,派内务府的笔贴式教授他们即可;这些读汉文的太监,原本可以在他们做事的地方,让内务府那些识汉字的笔贴式简单教习一下就好了,又何必专门给他们设置一位汉官教他们读书呢?
从今而后,所有万善殿派用汉官教习的惯例,永远停止!
关于此后太监的读书事宜,至于要如何斟酌分拨房屋、如何选派人员,全部交由总管内务府大臣定议后具奏。”
看来,清朝防人真是防到了家。
其实,不是宦官读书与否的问题,还是制度与管理的问题。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