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清代乾隆朝大臣方观承,有哪些可以讲说的轶事?

作者:史遇春

人人生而平等,这是人类最美好的愿望之一。

强调人人生而平等,其实,也正从另外一个侧面反映了人人生而不平等的现实。

比如说,饭是用来吃的,这就是废话。

比如接着说,饭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浪费的。那么,这句话的背后就有非常严重的问题了。

所以,我起句便说,人人生而平等,有人可能会笑我。

可是,静下心来,想一想,饭是用来吃的,这一类的话天天在耳边回响时,你大概就不会觉得我可笑了。

人的不平等,实例很多,不一一列举,因为列举不过来。

中国自古以来,就把人分为三六九等,这种影响与遗毒,一时半会是不会好转的。无论未来的路有多长,我们都必须寄望于未来,因为,这才是活下去的希望,希望未来,能够人人平等。

把人分等级,就是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最明显的范例。

把人分等级,最主要的表现之一,就是对不同职业的高低不同的态度。

其实,无论从事什么职业,在人格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处在社会底层的人,因为职业的原因,在人格上往往会被那些自以为“高等”的人歧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也会受到种种不公平的待遇。这,不是他们自身的问题,也不是他们想要的;这,是社会的问题,是社会中的人的素养还没有达到成熟的表现之一。

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观念或隐或显地存在,倒是很容易暴露许多现实:比如说,那些自以为“高等”者的卑劣,比如说,那些被视为“低等”者的高大。

联系以上闲话,这里,就来讲一段清朝笔记中的轶事。

因为这段轶事和屠夫有关,那么,话就从屠夫说起。

屠夫,因为职业的原因,一面被人所歧视,一面为人所惧怕,一面又为人所颂扬。

颂扬者,如四大刺客中,专诸与聂政就是以屠为职业的,而荆轲是混迹于屠户之间的;信陵君窃符救赵中的朱亥,也是屠户;他们都是豪侠之士,有过人的胆识、勇力和义气,为人所敬仰。

惧怕者,是因为屠夫的宰杀行为,事涉血腥,所以,会让一般人心生畏惧。

受人歧视者,是因为屠夫的职业为人所轻贱;还有,就是,一些人一边大嚼屠夫宰杀的肉食,一边大骂屠夫的不善。

屠夫也是人,他们之所以宰杀,一来,是这个事情总得有人做;二来,这也是他们糊口活命的手段。

屠夫是人,那么,凡人性之美,他们也不会比其他人少。

话说,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乾隆朝(公元1736年~公元1796年)的大臣方观承,就曾受屠夫之恩,才得以度过困厄,励志向前。

这段轶事,出自清人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十《方敏恪公轶事》一节。

查阅资料,分析人物,发现笔记作者有误:“方敏恪”当为“方恪敏”,也就是方观承。

本文所采,乃是陈其元所见的武曹先生所记《方敏恪公轶事》中的记述,为其所转录。

话说,武曹先生的同乡乔坚木老丈,考试落第,从京师归乡,返家途中,曾路过保定。当时,直隶总督府就在保定,时任直隶总督的是方恪敏公(观承)。

方观承与乔坚木,二人为舅甥关系。

当时,方观承留乔坚木在总督衙署小住了一些日子。

有一天晚上,舅甥二人与几位客人一起小酌。

酒过一半,乔坚木向舅舅说,自己多次赴京考试,多次落榜,失意不得志,很是郁卒。

方恪敏公问乔坚木道:

“外甥啊,你有过饥渴时没有饮食的状况吗?”

乔坚木答曰:

“没有过!”

方恪敏公又问乔坚木:

“外甥啊,你有过严寒时没有衣物的情景吗?”

乔坚木有些惭愧地回答:

“也没有过!”

方恪敏公笑着说道:

“哈哈!既然衣食无忧,那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来给你讲一段我早年的经历吧!”

方恪敏公很自然地说道:

“当年,我穷困的时候,准备前来京师游走,以求有所职事,为未来做准备。可是,走到宝应(地处江苏中部)的时候,我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全部都花光了。那个时候,正赶上年末,寒风冷冽,冰冷刺骨。”

说到这里,方恪敏公似乎真的感觉到有些了冷,他呷了一口酒,似乎是为了暖暖身子,继续说道:

“这么冷的天气,你知道我当时是怎样的状况吗?”

乔坚木遥遥头,表示自己没法猜想方恪敏公当时的状况。

方恪敏公说到:

“那个时候,我的破絮棉袄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仅仅有几行线还在。里面连一件像样的贴身衣物都没有。束腰的带子,只有一尺那么长,没有办法,只能在两端用绳子续起来,这样才能使用。脚上穿的鞋子,低头提鞋的时候,看一眼,前面可以看见脚趾头,后面没了脚后跟。”

乔坚木显然有些诧异,面前的舅舅,直隶总督,当年竟然困顿如此。

“那时候,我准备去拜访你的母亲,想让她接济我一下,给我点资财,我好继续北上。刚到你家门口,看见你们家的仆夫,衣冠整齐,列坐在大门两边。我逡巡了一番,想要进你们家的门,又有些生涩。鼓足勇气,要进去的时候,有仆夫问我道:‘这位客人,你是做什么的啊?’我回答道:‘我是来探望我的亲人的。’那位仆夫将我仔细打量了一番,大笑道:‘这家里哪里会有这样的亲戚啊?你不会是想设计偷窃主人家的东西吧?’”

方恪敏继续说道:

“听仆夫这么一说,我想着,自己的身世、自己的贫困,这时候如果当着仆夫们说出来,恐怕会妨碍到你的母亲。我在你们家门口迟疑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进你们家的门。”

“于是,我就随便转向东边去了,走了一会儿,又曲里拐弯往西行去。大约走了有一里地,到了卢家巷。”

方恪敏顿了顿,接着说道:

“卢家巷的入口,是南北通行的必经之地。在巷口,有一屠户,生意非常好,门庭若市。”

“那位屠户,每次切割完肉之后,都要跑去对面的铺子里,让人家帮他记数。因为要切割的肉很多,屠户来回奔跑的次数也很多,看起来非常麻烦。不但屠户自己麻烦,对面铺子帮忙记数的商户也以为苦。”

“那时候,我也没地方去,看见屠户这样奔来跑去地往复,我就站在边上,斜倚着一根柱子,忍不住地笑。”

“屠户看见我在笑他,就问我道:‘这位客人,你是做什么的啊?写字比不得切肉,你知道吗?’”

“见屠户这么一问,我马上拱手道:‘没有什么!不敢造次。我看见老丈你跑来跑去很是辛苦,我还识得几个字,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

“那屠户听我这么一说,很高兴地问道:‘这位客人,你还会写字啊?’然后,他就跑去别的店铺借了纸笔过来,放在旁边的几案之上,让我帮他记数。屠户一边切肉,一边称重,一边口中念着数字。我在边上快速地记录着。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我就写了十几张纸。屠户看了看我写的那些纸张,他笑着说道:‘这位客人,你书写的速度比我切肉的速度还快啊!’”

“天快黑了,屠户拿着剩下的肉要回去了。他看了看我说:‘这位客人,我知道你还没有吃饭,这样吧,不如你跟我一起到家里去吧!’那时候,饥寒交迫的,我也没有推辞,就跟着屠户走了。大约走了数百步吧,门临河畔,有三间茅屋。刚到门口,就有一个女孩子在门口迎接屠户,这女孩子,年龄大约有十八九岁的光景。屠户呼喊老妇人出来,说到:‘老婆子,我今天很幸运,碰到了一位客人,晚上要在家里招待他,你快点做饭吧!’”

“空闲间。我请问那位屠户的姓氏,说是姓胡。他也问了问我的状况,我也如实回答了,他叹息道‘方公子也是缙绅大户、官宦人家的子弟啊!’”

“胡老伯延请我坐在堂中。不一会儿,他提了一壶酒出来,让女儿帮忙温了。天黑了,家里点了蜡烛,他就让老伯母和女儿一起坐在旁边。这时,胡老伯对我说道:‘方公子不要见外,我们老两口子,也上了年纪,膝下没有儿子。眼看这已经到年底了,家里的事情很多,非常忙碌,我也没有伙伴、没个帮手,你如果不嫌弃,能留在这里过了年,我到时候会谢忱你的!’”

“那时候,我也没有盘费,无处栖身,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前行。就对那位胡老伯说道:‘我这也是无路可走了,老伯不弃,愿意收留,实在是幸事啊!’胡老伯听我这么一说,非常高兴。”

“这时,酒也温好了,老人家取了罐中的咸菜做副下酒菜,又切了肉,放在大盘中,做主下酒菜。那个时候,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吃饱了,酒菜上来之后,吃得痛快,喝得酣畅,真是人生快意,莫此为比啊。”

说到这里,方恪敏公望着乔坚木,心情很舒畅,笑着说道:

“那一顿饭的快乐与适意,与今天节制畿辅、身为直隶总督比起来,要痛快欢乐十倍都有余啊。”

“吃完饭之后,胡老伯就用他家的门扇为我支了一张床,在门扇上放上草荐,然后再取布铺在草荐上面,就是我的卧榻了。”

“那一段时间,天快亮的时候,胡老伯就唤我起床,每天到巷口帮他记数。”

“到了除夕,胡老伯为我摆置了酒菜、羹汤、肉食,大家一起吃饭,就像我第一次到他家时那样。”

“新年那天,我起来穿衣服,身边的衣服,已被胡老伯晚上悄悄换过了。我的那些旧衣服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那一天,我穿的,是一件蓝布袍、一件新的布棉袄。贴身的衣服、棉裤等,内外都缝补完整;还为我准备了一双新布袜、一双新鞋。”

“我很是吃惊,更是感动,穿戴好之后,慌忙跑去拜谢胡老伯。胡老伯笑着说:‘方公子这一去,是要做官的,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不值得一提!’”

“新年过了五天,我就准备离开胡家了。胡老伯对我说:‘这一阵子,马贼闹得很凶,希望你再留十几天,日子太平一点了,你再走。’我心里很感激,不忍心固辞,就留了下来。”

“正月十五过后,我再次向胡老伯告别。胡老伯说:‘我知道你是留不住的,我也就不留你了。’当天,他又置办了酒菜,为我饯行。”

“第二天,我要走的时候,胡老伯赠给我四千文钱。还给了我一个包袱,包袱里就是铺床的布、赠送的钱等。他把我送到了河边。我拜辞他,他也拜我。就这样,我坐船到了山东。”

“到了山东之后,我的囊中还剩有数百文钱。那时候,我的一位老朋友从北地过来,身无分文。我就把我剩下的钱分给了一半他。”

“再后来,幸逢圣上开恩,才有了今天的境遇。我的这一切,都是这位胡长者赐予的。”

“等到我做了直隶布政使的时候,我就派了一个人,带了一千两银子去报胡老伯的大德。而且,我告诫派去的人说:‘如果老人家肯来直隶,你就准备好车马,把老人家接来官署。’可惜的是,派去的人到了那边,胡家已经门巷萧条,胡老伯夫妇已经故去多时了。胡家的女儿不知嫁到哪里去了,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说到这里,方恪敏公已经泪落数行了。

那天,陪着方恪敏与乔坚木吃饭的客人,听到此处,都为之动容。

乔坚木也似乎有些恍然若失的样子。

至此,轶事已经讲完。

最后,简要介绍一下方观承其人。

方观承。

方观承(公元1698年~公元1768年),字遐穀,号问亭,又号宜田,安徽桐城人,内阁中书方式济之子。祖父方登峄、父方式济均因《南山集》案株连,戍黑龙江,曾间关万里,徒步省亲;后寄居清凉山寺;曾在东华门外,靠为人测字谋生。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雍正年间,被平郡王福彭相中,成为其幕僚;福彭任定边大将军,出征准噶尔,以谋士相从;后被推荐,雍正十一年(公元1733年),由监生加中书衔。清高宗乾隆初,福彭大军还师,方观承先任内阁中书;乾隆二年(公元1737年),进入军机处,担任军机章京;不久,任吏部郎中。历官军机处章京,浙江、山东巡抚,直隶总督兼理河道。于所任各地皆有政绩:先后请禁山东安山湖承垦升科,以俾蓄水;察勘经理浙江海塘及江南河道;规划治理直隶河道、农田水利,筑堤疏淤浚河并举。于农政、漕政及北部边境事务亦多有建言,曾辑《木棉图说》。卒,谥恪敏。工诗及书,著有《述本堂诗集》、《御题棉花图》、《问亭集》。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