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魏水华
头图 |pixabay
这已经不是意大利第一次沦为瘟疫爆发地了。14世纪席卷全欧洲,造成三分之一人口死亡的黑死病,最早就是由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带回欧洲。在黑死病泛滥欧洲的前三年里,意大利还是疫情最惨烈的地区。罗马、佛罗伦萨、那不勒斯等地超过一半人因瘟疫死亡。这也成为自西罗马帝国灭亡以来,意大利民族最难以磨灭的伤痕。同样的陷阱,跌入一次叫偶然事件,多次跌入,则极有可能归咎于民族性格引发的历史规律。这种性格从意大利人生活的细枝末节投射出来,比如饮食。
No:1壹
罗马市中心有一座五芒星外墙的城堡,城堡的顶端矗立着一座持剑大天使雕像。这本是罗马皇帝的陵墓,曾被改造成军事要塞和监狱,后来,教皇陛下把城堡纳为自己的宫寝。城堡上的天使像,就是黑死病大流行时期,教皇为了对抗瘟疫而建。它的名字“圣天使城堡”,由此而来。19世纪末意大利统一之后,不服从世俗政权管理的教皇被赶到了梵蒂冈高地“囚禁“起来。而收归国有的圣天使城堡,也成为意大利国立博物馆。但有趣的是,成为现代国家的意大利人,依然保持着对教皇虔诚的信仰。百分之九十的意大利人是天主教教徒。哪怕同为天主教区的法、德、西班牙等国,信徒比例相对于意大利,也望尘莫及。而意大利境内的基督教堂,也是全世界最辉煌、最华丽的。它的背后,是无数信徒的劳动、财产、乃至生命。新冠爆发后,不少意大利人来到圣天使城堡祷告,希望大天使能够再度帮人们对抗病魔、击败瘟疫。虔诚和保守得可爱。
而圣天使城堡附近,台伯河两岸,则是最具中世纪欧洲风情的罗马老城。遍布着无数教堂、神殿、名人故居和博物馆,当然,还有意大利传统风味餐馆。意餐在世界餐饮谱系里,绝对是个另类。它有着最悠久的历史和最成体系的理论基础,奶酪、火腿、酥皮、牛排、蛋糕、披萨等等西餐的基本要素,都源自意大利。所以,意餐被誉为“西餐之母”。但在全世界的影响力,意餐却远不及同宗同源的法餐。相比意大利人严格遵从传统,法餐的长处就是根据每个时代人们的审美与时俱进。减糖、少油、摆盘精美化、增加柠檬汁平衡味觉,都是法国人对意餐的重大改良。甚至将西餐推入新时代的分子料理,也源起于法国:包括鱼胶、美拉德反应等现代餐饮中重要的材料和理念,都是法国人深入改良意餐后的成果。而在意大利,厨师只会在烤牛排里倒上小半瓶橄榄油,并告诉你,这样才能获得最传统、最正宗的意餐风味,完全不顾现代人已经对油腻没那么感冒的转变。最讽刺的是,全世界影响力最大的意大利风味餐馆,竟然是美国品牌必胜客:是的,必胜客以肉类、海鲜为辅料的披萨;焗烤的饭、面;满溢奶油的浓汤和甜品;引以为招牌的下午茶小食,其实都是意餐的套路。但每个意大利提到必胜客,都有掩饰不住的鄙视,“这算什么意大利美食?”不屑中有夹杂着偷笑、觉得对方不识货。是不是很眼熟?没错,就像一部分中国人提到熊猫快餐,提到左宗棠鸡和李鸿章杂碎的态度。性格影响了饮食也好,饮食影响了性格也好,意大利人的保守,是助推新冠爆发的重要原因。虽然政府反复宣传,但不少人依然拒绝口罩、拒绝隔离,信奉传统的自然疗法,信奉新鲜的食物能帮助人对抗病魔,甚至把希望寄托于宗教。结果不言自明。
No:2贰
平心而论,亚平宁半岛的土地,是整个欧洲最富饶、最优越的。插入地中海深处的半岛,是南欧和北非天然的陆桥,遍布良港,航海条件优越;虽然是干燥的地中海气候,但狭长的地貌、漫长的海岸线和地中海内海独特的洋流,却带来了充沛的水汽。这让意大利四季温差小、日照时间长、但土地却湿润宜耕种。所有初到意大利的人,都会惊艳于烈日下郁郁葱葱的田野风貌。美国人拍的电影《托斯卡纳艳阳下》,充斥着对意大利自然风光的羡慕。
托斯卡纳大片良田用于牧草和葡萄种植工业革命以前,意大利的可耕地面积高达40%以上,什么概念呢?中国同期的可耕地面积仅12%左右,而遍布火山的日本,更是不到10%。所以同为农耕起家的国家,同样吃猪肉、吃稻麦,但意大利人却远远没有东亚民族勤劳。但以“懒惰”形容意大利人也不准确,准确来说,意大利人的性格反映了农耕民族的三大特点,一是家庭和社群观念浓厚,二是崇尚劳动,三是小富为安。对中国人来说,科举制度保证了千年来底层向上层流通的通道,所以在中国,特别是文风鼎盛的江南地区,普遍以耕读传家的训诫取代了小富即安的思想:穷了就种地,培养子女读书,考上状元当官出人头地。但在分封建制、贵族世袭的欧洲,却阻断了这种可能性。加上意大利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让大多数人安于现状,享受生活。不可能像北欧国家苦寒之地,实在没饭吃的时候,会想着进行航海贸易,或者做海盗抢劫。这可能是文明先进的西罗马帝国,最终被北欧野蛮人征服、瓜分的内在原因。在后来的大航海、全球殖民浪潮中,意大利的身影也始终若即若离。一辈子对列强卑躬屈膝的慈禧太后,听说意大利大使提出了租借浙江三门岛的要求时,说出了可能是这辈子最霸气的一句话:“一抔黄土都不给他。”连老佛爷都看不起的欧洲列强,也够惨的。这种民族性格衍生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就是意大利人好厨艺。意餐能作为西餐的源头,与意大利人全民皆大厨的民风高度相关。相对于法餐而言,意餐不注重菜式卖相、也不注重理论和体系,只有进食体验才是最重要的。像佛罗伦萨烤牛排一样,用大块牛肉塞满嘴,满足味觉的做法,在法餐里简直不可想象。相应的,意大利顶级大厨们眼里最好吃的东西,是自己妈妈做的菜。这种口手相传的传承方式,使意餐在不同人家中会产生不同的细微变化,有浓重的各家风味之别。是的,很像流派众多、重视师徒传承、充满个人体验,却拒绝现代化、标准化、流程化的一部分传统中医。这种中国人所谓“小农”的民族性格,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疫病时,其表现只能用“愚昧”两字形容:对待亲戚邻居朋友过分热情,杜绝不了串门,甚至改不掉“贴面礼”;拒绝大规模统一的指令,比如戴口罩;注重个人自由,轻症、无症状时候拒绝隔离……换成任何天然自带“社恐“,人与人之间保持一米以上距离的北欧国家,都不可能和意大利一样严重。
No:3叁
二战后,意大利经过改革,调整经济结构,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经济奇迹,成为世界上最成功的农业国转型工业国的国家之一。转型后的意大利一度成为欧洲发展第二迅速的国家,仅次于当时的西德,被称为意大利经济奇迹时期。但随着世界经济一体化,尤其是欧盟的成立,意大利却迅速掉队。变成了拖欧盟后腿的“金猪四国“(PIGS,葡萄牙Portugal、意大利Italy、希腊Greece和西班牙Spain)之一。还被发展更快的中国人嘲笑为“意呆“。这与意大利人的傲慢不无相关。从内心深处,意大利人一直自居罗马帝国的直系后裔,并为文艺复兴发源于本国而骄傲。所以在面对英美世界、东方国家的时候,意大利人总是带着天然的傲慢,并不屑于学习先进的科技和理念。这也是意大利经济转型时,以充满艺术感和想象力的手工业、轻工业迅速脱颖而出,最终又由于缺乏核心技术和竞争力而掉队的原因。到今天,阿玛尼、古奇、范思哲、普拉达等奢侈品,几乎成为意大利的支柱产业,而经济危机来临时,高溢价的奢侈品业也是抗风险力最差的。即便是汽车制造业,德国人造出奔驰、宝马、奥迪的时候,一墙之隔的意大利人只能造法拉利、兰博基尼、阿尔法、布加迪,其傲慢溢于言表。而在饮食中,意大利人也拒绝外来食材的影响。他们可以把本国盛产的牛肉、猪肉、奶制品、葡萄、黑松露、高筋小麦处理得出神入化。但整个亚平宁半岛的所有餐厅,几乎看不到雪蟹、甜虾等高寒地区的海鲜,以及芒果、凤梨等热带水果。传统的意大利厨师在面对这些食材,也会一筹莫展:这不是意大利本土的食材,怎么能做出意式风味?这一点上,英美国家,以及越来越开放包容的中国要超过意大利太多——今天的中餐厨师,已经能用安格斯牛做出尖椒炒牛柳,用阿根廷红虾做出浇汁虾球,也能用银鳕鱼做出水煮鱼片。这对于意大利人来说,简直不可想象。这种傲慢和封闭,也直接反映在对待疫情的态度上。实质上,意大利政府动员起来的速度一点都不慢。今年1月底,意大利是全欧洲第一个宣布暂停与中国直航的国家;伦巴第大区的各城镇政府,也很早就开始组织疫情应急措施。但疫情前期拒绝学习照搬中国的经验,也拒绝听取英美科学家的建议,闭门做自己的防疫,显然是意大利本次爆发的最大问题。
类比鸦片战争后的大清,其实洋务运动的起步并不会比明治维新晚,但区别在于,大清依然端着天朝上国的架子,“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闭门自己搞改革;而日本则是全盘西化,脱亚入欧——甲午之败,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历史从不会对傲慢者手软,意大利疫情的爆发,无论是黑死病、还是新冠肺炎,都不是偶然。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饮食里折射的民族性格,绝不会骗人。但大清都能涅槃成今天奋进的中国,也希望意大利民族能从这次的疫情中洞察到一些历史规律,重新审视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