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十年代的香港摄影师,如何用黑白照片征服世界?

第一次听说何藩这个名字,是在一个摄影师的教学视频中。

视频中,摄影师提到了自己对街头摄影的热爱,提到了自己对黑白、光影、几何图形在街头摄影中应用的理解。他说,有人曾在评论中告诉他,看着他的照片,让自己想到了何藩。

出于好奇,摄影师前去调查了一番。结果他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何藩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香港,就用胶片做到了极致。

●午后闲谈 何藩作品

何藩是一名广受国际认可的摄影大师。从1956年起,他共赢得了超过280项国内外摄影奖项。1958年起,他连续八年获得了美国摄影学会授予的“世界十杰”称号,成为国际上诸多摄影学会的荣誉会员。

这幅《阴影》(Approaching Shadow),是何藩最广为人知的摄影作品。

画面中,光影简单,构成几何图形,画面的抽象感从此而来。低头的女子占幅虽小,因为光影对比,却是人们第一眼看见的对象。她似在沉思,也引得我们思考——光影变幻本就隐喻时间,她在感慨什么?是在感慨,沧海桑田,时间的流逝吗?

何藩自己是这么解释的:“这代表着她的青春终将流逝,每个人都命运相同。有一点点悲剧色彩在里面。”

但何藩这个名字,远不止于摄影界。他同样也是一名演员、一名导演。可以说,他对光影痴迷不已、钻研不已,他镜头下的香港,也因为他,留下了永久的印迹。

●Lonely Stroll

1931年生于上海的何藩,少年时期就已经是一名小摄影爱好者了。14岁前,父亲的一台柯达Brownie相机,便被何藩借来用于练习。

14岁时,父亲送给他一台禄来福来双反相机(Rolleiflex K4A)。自此,何藩日日穿梭于街巷小道,拍摄那些街头小贩,还有一些年纪比他小一点的孩子。这样的题材,贯穿他整个摄影生涯。街头的气息,成了何藩镜头中最努力捕捉的对象。

何藩曾说,摄影要有三到,一是眼到,二是手到,三则是心到。摄影的人,不仅要看到不同于他人的景象,也要有足够的摄影技巧,拍下这一画面。

然而,技术再强的摄影师,若是没有目的、没有感触地按下快门,也只会获得废片一张。

●后巷

他对摄影一直兴趣不减。49年,何藩随家人迁往香港居住。此时,已成年的他就读于新亚学院(香港中文大学前身),学习文学,立志成为一名作家。

古诗词、戏曲,何藩常读;古希腊的悲剧、海明威的小说,也是他手中书卷。但偏偏老天不作美,何藩患上了严重的头痛,书也读不成,字也写不了,他不得不另起炉灶,把他对社会人文的思考,带到镜头之后,融入到每一次的快门响声中去。

但正是他的阅读——这些饱含戏剧性、故事张力的情节—— 给予他摄影时的人文关怀,让他更加关注人们的日常生活。

他最爱的取景点是海上与街头。拍照时,何藩有非同寻常的耐心,他总是在等待,等待街巷中光影、人物完美结合的瞬间。

●香港仔的黄昏

他学习的是法国摄影大师布列松的拍摄风格。在街头摄影中,他首先找准位置,找好背景,然后等待,整个过程可能要花上几个小时。回家时,运气好你有一张可用的底片;运气不好,那就一无所获。

在何藩的照片中,处处可见光影构建的几何形状。城市的基本构造是几何的,何藩也寻求这样的元素。几何之间,不规则的是人。这一点突破常规的不规则,才能动人心,不是吗?

●Sun rays

终其一生,他始终在用同一部禄来福来K4A进行拍摄。胶片当然是那个年代的摄影师唯一能用的。许多摄影师都偏爱于在暗室中冲印、放大底片的整个过程,何藩也不例外。

这是一项精细的技术活,在没有Photoshop之前,摄影师们想在局部放大细节、加深、减淡,只有在暗室里不停试验,调整不同量的曝光,才能在特定区域获得自己想要的效果。

《阴影》也是一样。鲜明的几何形状并非上帝恩赐,而是经过何藩在暗室额外加工,才有了切割成型的光影。

●Forget Me Not

何藩的摄影中,这些在人像中溶解城市风光的相片,是他在暗室里练习了六年才能达到的效果。从观众的角度而言,这些效果对我们的眼睛来说,并不出奇,意义上也相当明确,摄影师就是要告诉观众:请关注城市中的这些人,不要忘记他们。

但越是理所应当的艺术效果,越是艺术家仔细钻研技术后,达到的自然境界。

谈及他的摄影时,何藩这样说:

“作为一名艺术家,我只是想表达自己。我这样做是为了与观众分享我的感受。我需要被感动才能做出有意义的作品。当作品引起观众的共鸣时,金钱是买不到这样的效果的。我的目的很简单:我尽量不浪费观众的时间。”

●Different Direction

摄影是他最喜欢的。他并非为谁拍照。摄影并不是他用来赚取金钱的职业,他是演员,还是导演。但和摄影不同,拍电影是要对投资人负责的,时刻都得考虑金钱的回报。要考虑金钱,就要考虑市场,导演拍摄时,难免缩手缩脚起来。

他同样也是香港电影界的一名人物。1961年,他加入了邵氏。他最初是场记,后来则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演员。邵氏兄弟改编了四部《西游记》电影,他皆出演唐僧,这也成了他最为知名的角色。

通常,一个爱拍照的人,会很自然而然上手拍影片,二者本就有相通之处。

●身为导演的何藩

何藩是这样看待二者关系的:“人们告诉我,我的摄影作品似乎有故事,有戏剧。这就是为什么后来我成为了电影导演。两者都使用图像讲述故事,表达作者的情感。摄影和电影制作就像姐妹一样。一个是静止的,一个是运动的,这是唯一的区别。”

1972年起,何藩开始担任导演一职。履历上,我们一一看来,会发现何藩电影作品里最多的是色情电影。

据说,他的色情电影拍得也是不错的,还曾被日本引进。

当然,他也做过一些其他的尝试。他的一些实验短片还是曾在戛纳、柏林、旧金山等电影节上展出。其中,最为知名的可能是《离》(Lost),依旧,纪录的还是香港市民的生活。

●街市队伍

匆匆掠过何藩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过去的香港,那些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旧时光。你我当然没有机会亲眼目睹那时的香港,但透过这些照片,我们似乎能感受到那些日子里,一个普通人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

而要达到这一点,靠的是摄影师眼中不曾被他人发现的景色,靠的是其一次次耐心的等待、练习、对技术的打磨,还要靠他对审美追求毫不妥协的执行力——毫无疑问,这是艺术。

时光不知道去哪里了,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唯有表达强有力的艺术,让他们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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