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在香港经济发展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香港的兴盛,始于战乱时代的移民潮。

1937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后,内地逃难者大量涌入香港。

1941年香港沦陷之前,人口暴增至160万,其中约75万来自战时赴港避难的移民。

香港沦陷后,大量人口又迁移回内地。其中,经济学家张五常便随其母亲绕道韶关赴广西桂林一带避难。

1943年初香港只有98万人,1945年5月更只剩65万人。

日本投降后,大批人口又回流香港。

1946年,香港人口快速上升至155万。

1949年,蒋介石快速败退。北平、上海、广州富商、名流以及难民等不愿、无法去台湾者,部分迁移至香港。当时,深圳通往香港只有罗湖桥一处关口,高峰时期日通行量达十万难民。

这年4月,上海滩风云人物杜月笙前往香港,两年后在港病逝。再过一年,张爱玲只身走过罗湖桥来到香港,后赴美定居。

1950年中,香港人口已飙升至223万。

那时香港超过一半的人口,来自内地移民。

香港,这座城市的命运,与内地的政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确定性的大规模人口迁移,造成香港人口的非自然性增长,以及城市公共用品的严重稀缺。

当时,香港工业化程度很低,工厂很少,大量难民找不到工作,只能露宿街头。香港九龙早期的青山道、港岛东华三院、摩星岭、西营盘一带大量难民露宿。各栋楼底下,楼梯口,坐着抱着小孩的妈妈、老人,在哀求讨钱、讨食。

人口大量涌入,公共用品严重不足,难民问题,成为了香港政府棘手的难题。

所幸的是,当时香港快速成立了大批福利公益机构,数目之多史无前例。大量救济金、物资、粮食,来自欧美国家的募捐。规模之大,远超香港政府之供应。

领取救济品,成为了50年代香港人及难民的历史性记忆。

他们初来香港,主要从事苦力、家庭佣工、产业劳工的工作,其中失业率超过15%,家庭主妇占24.5%。

政治、经济及文化难民中,超过40%都曾从事高级职业,但初到香港,他们或被迫,或只能从事普通劳工,只有10%左右可维持高级职业【2】(Hambro,联合国救济难民高级专员公署撰写的调查报告)。

受移民和战乱的冲击,当时香港很多人经历了向下的社会流动,工作及生活每况愈下。据后来的社会调查显示,35%的儿女辈从事的职业及其收入都更低于父辈【3】。

经济不济,生活困难,以及殖民文化带来的社会地位失落,很多移民者以及本土香港人在五六十年代都过着异常艰辛的日子。

到了六十年代,“大逃港潮”给香港带来第二波移民。这些人多数来自广东的农民,越过梧桐山、深圳河、深圳湾冒死逃到香港。作家倪匡、“乐坛教父”罗文都属于当年的逃港者。

这些移民,日后成为了香港兴盛的中坚力量。

1960年代中后期,经历两次暴动后,香港社会悄然发生了变化。

战后移民及出生的孩童,此时逐渐成年,成为强有力的劳动力。

移民“父子”两代人逐渐在香港扎根下来。1966年,香港本土人口出生占比首次过半,达53.8%。

守得云开见月明,香港开始享受移民潮的“人口红利”。

伴随着二战后稳定的环境,西方国家经济快速增长,以及全球化红利,香港工厂兴起,大力发展制造业,移民一代二代在工厂打工,逐渐摆脱了低收入阶层。香港社会开始向上流动。

此时,香港出现了一小群富裕基层。

“中产阶级”这个词开始在香港出现。

当时,中产阶级,并不是指战后南下赴港的上海富商、社会名流、洋行买办,也不是后来兴起的职业经理人、金融人才以及技术人才,而是没有任何背景和基础的移民群体中通过工作、创业逐渐富有的一个阶层。

1972年,香港政府出版的《一九七一年香港年报》显示:“香港似有日渐丰裕之社会,而中等阶级亦愈形庞大,其情形与其他先进国家无异。【4】”

中产,最基本的标准,那就是房子。

拥有房子,才能算是这个城市的主人,才拥有归属感。

一篇1972年的香港公共及私人房屋评论文章写道【5】:“1962年至1966年,只有26%的新落成楼宇售予自住的业主,但到1968年至1969年这一比例大幅度上升至49%。”

中产在香港买楼自住,说明他们愿意在香港“投下注码”,从过去的移民,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从过去的过客心态,转变为“主人心态”。

或许,没有任何一类人像移民者那样渴望一个家,渴望在这熟悉而陌生的城市拥有栖身之地。正如当下千千万万个打工者,希望买得起房,成为城市的主人。

香港第一代中产兴起的标志当属美孚新邨的落成。

美孚新邨位于九龙荔枝角,前后十年分八期完成,第一期于1968年至1969年落成。

此时,“香港四大才子”之黄沾,正好创作了第一首歌曲《忘记他》(邓丽君演唱)。

黄沾出生于广州,1949年跟随父母移民香港。此后,才华横溢的他在电视台赚得人生第一桶金,并在美孚新邨购房。

美孚新邨是香港第一个现代化的私人社区,设计理念先进,公共配套完善,当时香港的中产在美孚新邨购房,渴望一夜之间跃升为“中等公民”。

虽然也有不少香港中产居住在九龙塘、港岛、葵涌的高层大厦,但是似乎只有美孚新邨,才代表着“华人中产家庭”。

每一座城市,似乎都有个具有中产代表性的“美孚新邨”。

所以,房子,是城市中产根植于内心深处的不安情结,以及渴望改变命运的现实冲动。

中产的崛起,代表着香港正在打破阶级的固化,成为一个有活力、有希望、有憧憬的城市,也标志着香港正在走向一个本土意识的市民社会。

美孚新邨,代表着一种全新的城市生活方式,也代表着这座城市的新希望。

从六十年末开始,香港政府乘着全球化产业转移的大势,推动专业结构转型,从转口贸易转向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充分利用香港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1967年,香港塑料花制品出口总值达8.23亿港元,占香港工业出口总值的12%。李嘉诚在此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1974年11月至1980年10月港英政府实施“抵垒政策”,吸引内地居民非法进入九龙和香港岛。内地非法移民者,只要在香港找到能够接收自己的家庭,即可居留香港。这实际上,大大吸引了廉价劳动力来港。

香港在九龙塘及新界沙田的狮子山下发展黄大仙工业区。这里附近的寮屋区居住着密集的低收入人群,其中大部分都是移民以及非原著居民。这里还是非法移民“合法化”的临时居住场所。

狮子山下寮屋区的9万居民,后来成了工厂的工人。

他们在工业化浪潮中,吃苦耐劳,奋力打拼,每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9小时,经常轮班、加班。

他们半数以上在工业区的制衣厂、电子厂、塑料厂、金属制品厂打工,剩下的在服务业就业,其中女性超过六成。

他们的辛勤劳作,艰苦创业,顽强拼搏,改善了自己的家庭,晋升为中产,实实在在的干出了不屈不挠的香港精神以及“东方明珠”的荣光。

1973年,香港电台电视部拍摄的《狮子山下》开始播放,轰动全港。

它以良鸣的屋邨为中心出发,内容涉及家庭伦理、两性地位、邻舍关系等,都是市民如何逆境自强的励志故事,反映草根阶层的生活,小市民们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心声。

此单元剧播出了200多集,持续时间达21年,是香港精神的代言,是香港历史的见证者。

1979年,黄沾撰写了与节目同名的歌曲歌词《狮子山下》,由罗文演唱,此曲顿时红遍香江,更成为《狮子山下》的主题曲。

《狮子山下》是香港真实历史,是香港精神代言。

“同处海角天边,携手踏平崎岖,我地大家,用艰辛努力写下那,不朽香江名句。”

那个时代,移民者、中产阶级、香港人虽然身无分文、白手起家、历经艰辛,但凭借吃苦耐劳、自强不息、携手共进,他们坚信“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有朝一日可以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

到1970年代将近一半的劳动者成为了产业工人,在制造业、建筑业就职。到1980年第三季度,黄大仙工业区工开设3634间工厂,雇用了91036名员工。

但80年代开始,香港金融、航运、商贸物流、服务业开始兴起,管理、行政、技术、金融及专业人才兴起。他们成了中产阶级的第二梯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白领、金领阶层。

到1981年制造业人口占比开始下降,到1991年降至28.2%。金融、保险、地产以及商业服务的劳动人口占比从1961年的1.6%,上升到1991年的10.6%。零售、商业、酒店劳动人口占比达22.5%【6】。

新一代中产,部分是移民一代的子女,他们努力教育子女,希望改变命运。当时,香港大力推行教育普及以及公屋政策,给予这批孩子提供了稳定的教育及生活环境。通过教育,移民者实现了代际晋升,向社会上层流动。

另一方面则来自新移民。香港成为整个亚洲的淘金热土,被誉为“亚洲四小龙”,金融公司以及金融人才、律师、会计师汇聚于此。

这一代香港人,缔造了香港高度发达的市场文化以及职业经理文化。香港女性,成为亚洲职业女性之典范。

在国际市场竞争及职业经理人制度的塑造下,香港练就了接近德国、日本般苛刻、严谨、近乎“强迫症”般的城市性格。这频繁地造成了两地的文化冲突及误解。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这颗“东方明珠”冉冉升起,与新加坡、韩国、中国台湾并列,被誉为“亚洲四小龙”。

那一代移民者,那一代奋斗者,实现了“中产梦”,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主人。

参考文献:

【1】香港中产处境观察,吕大乐王志铮,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

【2】Tak Wing Chan,‘Intergenerational Social Mobility in Hong Kong’,Occasional Paper No.45,Hong Kong Institute of Asia-Pacific Studies,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3】Robert E.Mitchell,Levels of Emotional Strain in Southeast Asian Cities 2 Volumes(Taipei:Orient Cultural Service)。

【4】一九七一年香港年报,香港政府,香港:天天日报有限公司;

【5】Keith Hopkins,‘Public and private housing in Hong Kong’,in D.J. Dwyer(ed.),The City as a Centre of Change in Asia(Hong Kong: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1972);

【6】Census and Staristics Department,Hong Kong 1981 Census Main Report:Volume 1 Analysis(Hong Kong:Government Printer,1982);Hong Kong 1991 Population Census:Main Tables(Hong Kong:Government Printer,1992);

文 | 智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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