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云南的那场传染病里,发生了什么?

1873年秋天,广西西林人岑毓英终结了云南长达16年的回民战乱,并因为功勋卓著一跃成为当时中国的八位封疆总督之一。

战后的云南满目疮痍、人口损失巨大。但是,人口死亡的最大原因却并非战争。

16年的战乱期间,云南的人口损失为238.7万人,而澄江、武定、楚雄、蒙化(巍山)、大理、普洱等府、厅因鼠疫而死亡的人口总数达到了惊人的147.2万。鼠疫加上战争,为这个西陲省份带来了令人不堪回首的损失。

鼠疫与自然

1814年的一封名为《奏报滇南流行病证情形》的奏折中写道,“滇南疫气流行已十余年,染疾者会呕血,身上出现肿块。此疫俗称'痒子病',染上后两三天内就会丧命。去年和今年,痒子病流行于临安一代,死者己不下十万,患者其状可悯…"

“痒子病”就是鼠疫。

当时国人对其病原的认识还很模糊

很多错误的方式造成了很大损失

(图片来自:Everett Historical /shutterstock.com)▼

云南自古受鼠疫所侵扰,有明确记载的悲剧发生在18世纪前期的昆明。当时“痒子症大作”,一户25口人的人家,在一周之内,就死去了2/3。

云南好发鼠疫不奇怪,其独特的地理条件使其成为鼠疫自然疫源地之一。

虽然众多大河流经云南

但鉴于云南的地形,实在收益有限▼

云南位于青藏高原东南侧,属青藏髙原南延,山地髙原丘陵陵约占总面积的94%。东部的滇东、滇中髙原,存在很多起伏和缓的低山和丘陵,发育出了各种岩溶地形;西部为橫断山脉纵谷区,相对髙差较大,地势险峻。多山,是云南地理的一个重要的关键词。

云南梯田虽美,但也是环境下无奈的人工改造

遇到干旱的年景,梯田则更像干涸的黄土高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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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高山地形叠加上气候交换区的气象位置,就在云南形成了强对流空气,经常容易突发连绵的暴雨,在地面上的体现则是洪涝灾害。在高温潮湿、降水充沛的夏季,水灾更甚,这本就是各类疫病的天然温床。

在当时条件下,想在崇山峻岭间筑坝还是很难的

暴雨洪水泥石流,也只能干看着

(图片来自:西直门折返段 / 图虫创意)▼

水灾之后,旱灾常常紧随,继而引发饥荒。营养状况不佳导致人的机体极其脆弱。此时就到了蛰伏已久的细菌等微生物趁虚而入的时候了。它们先是将老鼠作为宿主,继而将人类当做目标种下杆菌,鼠疫由此爆发。

老鼠喜欢潮湿,阴暗的地方

这种地方也是细菌容易滋生的地方

成了宿主,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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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嘉庆二十二年,大姚县、剑川州、楚雄县旱,大饥,大疫;道光十四年,河阳县、宣威州大饥,疫疠交侵……

不仅如此,由于云南位于欧亚板块与印度洋板块交界地带,也是中国破坏性地震较频繁、灾害发生情况较为严重的地区之一。当大量人民因地震伤亡,而患处和尸体无法及时得到妥善处理时,就为鼠疫杆菌等疫病菌的滋生提供了条件,于是疫病的爆发与地震也发生了关联:

文献有载,"乾隆五十二年,嵩明州二月地震,四、五、六月大疫";"嘉庆五年,邓川州正月地震,秋,中所大疫"。

鼠疫与现实

但鼠疫的泛滥并不单靠自然因素便能实现,毕竟“灾疫之由,虽属自然,实关人事”。

一方面,清代之后人口大量增长,同时很多人家保留着比较原始的、与疫病产生关联性较高的生活方式:人畜杂居。在卫生条件变差时候,蚊虫跳蚤易滋生,为鼠疫出现和传播提供了媒介。

山区的地势不平,气候潮湿,以及会有野生动物出没

才有这种一层喂猪养鸡二层住人的居住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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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发生时,家鼠率先感染之后波及人类,接着引起大面积猛烈的鼠疫疫病流行,最终对人类生产生活造成破坏。

法国探险家亨利奥尔良在云南的游记中就写道,“老鼠是最先的受害者,只是他们满街奔跑,上窜下跳,翻来滚去,像发了疯似的。然后就是猫。据说病毒来自地下,上升过程中碰到什么就袭击什么。人患了该病,症状就是腹股沟、胺窝和脖子处长硬块。”

现在我们知道,鼠疫的致病原是细菌不是病毒,而传染途径也是从老鼠开始通过食物链和生活环境传播,但他当年的记载至少可以说明当时云南的疫情已经很惨烈。

由被感染的跳蚤叮咬会造成肿块

(图片来自CDC)▼

交通方式的改善则为疫情的流动传播插上了翅膀。

清代云南,交通工具虽然仍然是前现代的,但明清两代通过多年在西南的经营,已经将驿道系统建设完成。云南内部形成了以昆明为枢纽、连通各府州县的交通系统,形成了省内四通八达、省际通往广西、四川、贵州等省、国际上辐射至缅甸、老挝等周边国家的交通网络。

而(肺)鼠疫又是能通过飞沫快速传播的。再加上清代云南楚雄府、蒙化厅、元江州等府域由于社会经济发达而人口密度较大,对鼠疫的传播也起到很大影响。

人口集中在中部的几个主要盆地,传播方向主要向东▼

当然,村民们很少出门,不太会成为超级“毒王”,帮助细菌传播的是靠地区间经济活动维生的马帮及其他商人群体。在道光末、咸丰初,滇西地区成为云南鼠疫流行中心后,鼠疫传播到云南各地,流行的发病点便大都位于云南的交通要道上。

马帮的流动范围广,接触的人多,易被传染

一旦得病,也容易传染给别人

(图片来自:老李哥 / 图虫创意)▼

已经爆发的疫病很快又遇上了戡乱战争。

战场横尸遍野,卫生状况堪忧,为蚊虫鼠蚤最爱之地;此外,战争的直接后果之一就是引起当地人口的流动。

战时,有的民众迅速出逃,有些借着愈加便利的交通躲到远方,更多的则是避难于附近府县、村寨山野。在这个人口流量大且流速加快的时候非常容易导致疫情的扩散。

比如在并非战争中心区的蒙自,受到移民的波及导致境内人口短时间内迅速密集化,"各处难民逃奔来城,庙宇祠寺,俱为住满",之后这些难民由于生存环境恶劣很快出现了伤亡情况,无处安置尸体者众多,鼠疫横行,再度导致大量死亡,令蒙自“平原之五分之一,竟成坟地”。

在东北大鼠疫时

已经有了具备近代防疫知识的医生参与其中

焚烧尸体是杜绝再传染的一个有效措施

(图片来自hahn.zenfolio)▼

在咸丰同治时期的回民战争结束之后,云南地区的鼠疫蔓延达到新髙峰,各种疫病流行,人口大量死亡,社会基本陷入停滞,“同治十二年,癸酉六月大疫,此疫名鼠疫,又日痒子症,能传染,先鼠死,人即继之。”

乱投医比没医强

回民战争中鼠疫导致近150万人的死亡。据记载,仅仅在在昆明,人口“十存二三,田地半多荒芜,耕种无人”;还有俚语流传:“城中死一千,城外死八百,不够就到大小板桥拿”,鼠疫是“漏户不漏村”。

在疾控手段有限的过去,清政府面对鼠疫也做出了相应的应对措施,只不过有些措施如今看来有些可笑。

与今日一样,流行病发生后的最直接做法就是治病救人。清政府派遣中医官对患者进行治疗,希望对疫病的流行形成控制。

例如康熙二十年(1681)发生疫病之后,皇帝在谕旨中表示,“闻云南官兵疾疫者多,被地苦无良医。其令太医院医宫胡养龙、王元佐驰驿站前往调治”。治疗时常用的一个方子是将一种名为紫叶佳花的植物,配以豹胆、熊胆等名贵药物熬药。但实际上,中医治鼠疫疗效甚微。

清热解毒而已,和双黄连功效差不多

(图片来自deposit / 图虫创意)▼

除了治疗外,政府还会在鼠疫流行点安置常设的治疗点对疫病进行相关的诊治,类似于今天的各种门诊点。虽然号称不收钱,但诊疗实际面对的主要是政府官员,受众甚少,因此作用也很小。

此外,由于缺乏对于鼠疫正确认知,政府还会组织一些迷信活动来消灭鼠疫细菌,常常求助于鬼神,祭祀拜神;民间拜神之风更甚,很多民众认为疫情发生乃神灵降下灾祸,以达到惩罚、警示世人的目的,所以经常诉诸修庙宇、搞祭祀等迷信活动来将“瘟神”请走。

流传已久的傩舞,长期被赋予了驱鬼逐疫的能力

戴上傩面具,企图把瘟神吓走

和春节舞狮放鞭炮差不多的出发点

现在作为一个娱乐活动挺好

(图片来自沉默的剑心 / 图虫创意)▼

光绪年间有记载,“邑绅周xx,杜子学等倡捐新建都天阁于北城垣上”,这里的都天阁就是消灭疫情的神邸。

此外,还有民众自发进行大规模迎神活动,如在寺庙向神仙求符,求得之后举行在家中张贴,并供奉给一些管事儿的神仙。

近期防新型冠状肺炎的符不知是不是得神仙真传了

(图片来自网络)▼

至于效果,有当地老人表示,“……自建盖了都天阁后,此疫即终止了”。而实际上,是因为云南能感染的体弱者已经死得差不多,鼠疫发展到了强弩之末的后期,自然消亡了。

不过,政府的应对措施也并非全然没用。

在危机时期,政府会将对抗疾病纳入到整个灾荒赈济的体系中去,通过发放赈灾金对民众的损失和维持生计进行补贴:“蒙自县疫毙人民四千九百二十二丁口,共赈银一千九百四十四两九钱;内除该县绅民捐助银三百四十四两九钱外,实发银一千六百两”。

当然,这些赈灾银有多少进了老百姓的荷包,有多少进了官员的私库,就无人知晓了。

鼠疫并未随着回民起义的结束后而在云南迅速终止,而是零星地在不同地点继续发生着,直到建国后随着医疗科研和为卫生水平的提高大大减少,但今天也并未完全杜绝。

不过国际上也有很多学者认为,此次1856云南鼠疫爆发引发了世界范围内的第三次鼠疫大流行,毕竟不久后,以广东为中心的岭南地区爆发了一次大鼠疫,接着蔓延到香港,东南亚,欧美,非洲……至20世纪30年代达最高峰。疫情总共波及六十多个国家,死亡达千万人以上,直到1959年,全球死亡人数少于250人方才正式结束。

香港卜花公园内的鼠疫纪念碑

(图片来自:Wikipedia@BlakeGD312)▼

参考文献:

吴寰. 灾疫的流动性:清以降以云南为中心的区域鼠疫流行研究(1644-1949)[D].云南大学,2016.

章青琴.清代云南交通的发展及其对商品经济的影响[J].大庆师范学院学报,2006(06):112-114.

https://m.kunming.cn/news/c/2014-07-29/3644434.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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