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为什么会存在”这个问题非常深刻。第一位思考这一问题的经济学家是罗纳德·哈里·科斯，他是如何发现并思考这一问题的呢？
1931年，年仅21岁的科斯通过商学士考试并获得了一笔欧奈斯特·卡塞尔爵士旅行奖学金。科斯用这笔奖学金去美国研究“美国工业的结构。”
在1929年之前，经济学家们对市场机制深信不疑。他们极为推崇市场的价格机制与供给机制，认为市场机制自身具有完美的均衡性与调节性，市场是资源配置最高效、社会福利最大化的方式，其它机制都要靠边站，更不需要政府以及任何的人为干预。
然而，科斯发现，在美国庞大的工业经济体系内，除了价格机制外，还有一种机制也在发挥作用，那就是企业内部的管理协调。这一发现与之前的经济学理论与认知相冲突，让科斯十分困惑。
1930年代初，受全球性经济危机的冲击，美国及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正陷入历史性大萧条而不能自拔，社会财富及生产力大面积倒退，社会制度及生产方式受到严峻挑战，资本主义的理论根基——古典主义经济学彻底失效而被批判。
与此同时，苏联社会主义正处于斯大林时代，斯大林采用与市场背道而驰的方式，通过高度集中、严格计划的经济生产方式，迅速把苏联打造成为一个重工业强国、军事强国，成为欧洲第一、世界第二的经济大国。
在如此强烈对比之下，作为古典主义及现代经济学的发源地及理论阵地，英国经济学界遭到来自计划经济、国家主义的严重挑战。从那个时候开始到之后的40年，经济学进入大争论、大对抗的巅峰时代。
以奈特、哈耶克、弗里德曼为首的新自由主义阵营，大战凯恩斯主义和苏联社会主义计划经济阵营，凯恩斯主义也力敌新自由主义和苏联社会主义计划经济阵营。
英国首相丘吉尔曾经说过：“如果你把两个经济学家放在同一个屋子里，那么你会得到两种意见。但如果其中一位恰巧是凯恩斯主义者，那恭喜你，还能听到第三个不同的声音。”
不过，虽然处在经济学“世界大战”的中心，性格有些内向孤立的科斯并没有完全倒向哪个学派，也没有参与这次世纪论战，而是固守在伦敦经济学院的象牙塔内耐心求学。他深受其恩师原南非开普敦大学教授诺德·普兰特的影响，在普兰特身上他学会了注重观察、理性思考，而不迷信教条、人云亦云。
在美国考察期间，他观察到美国庞大企业组织内部存在有序的协调、计划及管理。
不是社会主义才会采用如此严谨的计划与协调吗？为什么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也有存在管理的协调功能？既然市场是资源配置及福利最大化的最佳方式，为什么每种要素所有者不是以自己的产品直接参与市场交换？为什么需要把各自要素组合成企业，然后通过内部协调进行生产，再以企业作为产品的出售者参与市场交易？这些问题归纳起来就是一个问题：为什么企业会存在？
科斯的主张是，既肯定市场机制，又不否定企业内部计划管理。
那么，市场与计划之间的边界是什么？换言之，什么时候该用内部计划，什么时候该用市场机制？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科斯通过观察美国大企业，很快就找到了答案，理清了市场与计划的边界。他说，“到1932年夏季我找到了答案。我察觉到利用价格机制是有费用的。必须去发现价格是什么，要进行谈判，起草合同，检查货物，作出安排解决争议等，作为所指出的费用被称为交易费用。”
后来，科斯回到伦敦经济学院任教，并于1937年发表的《企业的性质》。这篇文章将其在美国的观察和思考记录下来，创造了“交易费用”（Transaction Costs）来解释产业企业存在的原因及其扩展规模的界限问题。那年，科斯才27岁。
如果没有企业，每一个要素所有者都用自己的要素来生产产品并直接参加交易，那么市场交易者的数目将非常之大，交易摩擦将极为剧烈，从而交易成本也会惊人地高，甚至使交易中止。
企业作为一种参与交易的组织单位，其经济作用正在于把若干要素所有者组织成一个单位参加市场交换，从而减少市场当事者数目、减轻交易摩擦、降低交易成本。
科斯通过交易费用则简单明了地说清楚了企业为什么会存在这一难题，即企业为降低交易费用而生。交易费用也就成为市场与企业之间的边界。
如果内部计划管理的费用大于外部市场的交易费用，企业很可能会将这部分业务外包给市场。如此以交易费用为“裁判”，资源在企业机制与市场机制之间自由切换。
科斯的洞见说明光靠市场机制无法支持超大规模分工及交易，也说明在超大规模分工及交易市场中，因为交易费用存在，市场机制无法实现资源最优配置和福利最大化。
科斯对企业的洞见，为我们找到了一把理解企业本质、洞悉市场规律的钥匙。通过交易费用，我们理性地观察到企业为什么会存在，理清了市场与企业、市场与政府的边界，促使我们从无序争论、泛泛而谈中挣脱出来。这无疑是经济学历史上一次伟大的认知革命。
也因为交易费用的存在，让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完全竞争市场其实是个伪命题。完全竞争市场中，大规模的分工与交易产生无比巨大的交易费用，最终促使市场崩溃、交易中止。
现实中，市场与企业如大水大鱼的关系，水大鱼小、水小鱼大，都不利于资源有效配置，都会降低社会福利。这是我们从科斯的洞见中推导出的新的市场认知。
文 | 智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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