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能的死亡面前,为何有人会选择沉默?

 疫情当前,冒着最大风险的是身处防疫一线的工作人员,以及在城市中往来穿梭的服务者。

在这些人里,有瞒着父母家人上前线的医生、护士,有告诉家人外出钓鱼,实则成为车队志愿者的普通市民,同样有坚守岗位不敢跟家人视频的外卖员、清洁工。

在可能的死亡危机面前,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一部分人选择了隐瞒,或者至少将苦水放在自己这里,只对家人“报平安”。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对爱意隐忍的表达方式。

而在不久前的金球奖上,一部大放异彩的中国电影《别告诉她》,探讨了相似的取舍问题——当你的至亲身患癌症、时日无多,你会选择据实相告吗?

        这是一个黑色的春节。有人家破人亡。有救人者舍生取义。这个春节,死亡离我们特别近。

或许,我们的确应该花一些时间,与死亡面对。今天,我们借这部影片和大家聊一聊“如何面对所爱之人的死亡”这个问题。因为终有一天,无人能够逃避面对它。       故事是从billi的奶奶得了癌症,晚期,开始的。

得知消息后,居住在美国的Billi想要马上联系奶奶,告知她病情真相,却被父母阻止。

原来,家人已经决定隐瞒奶奶的病情。理由是,让奶奶在最后的时间里继续开心生活。        奶奶的生命进入倒计时,所有人决定马上回家。但事实上,这一家人已经二十几年未团聚过。

Billi大伯一家移居日本多年,堂弟浩浩中文极不流利;Billi 6岁之前住在爷爷奶奶家,但之后便随父母扎根美国;留在国内长春的只有姑姑一家、姨奶奶,以及爷爷去世后,奶奶续弦的老伴。

一家人突然“整整齐齐”地回去,势必会引起奶奶的怀疑。为了让返乡之行名正言顺,也为了给奶奶制造最后时光里的快乐,大家决定让日本的堂弟与女朋友“假结婚”。

借婚礼的名义,一场睽违已久的团聚即将发生,而这也可能是一家人与奶奶相见的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全家人都反对Billi回国参加“婚礼”。因为Billi会把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很难隐藏自己的情绪。为了防止Billi说漏嘴,大家不希望这个“危险因子”出现。

但Billi与奶奶感情深厚。虽然父母拒绝带她回国,Billi还是私下买了机票,直接叩响了奶奶的家门。       冲突一直都在。

回到奶奶家后,Billi尽管选择了配合隐瞒奶奶的病情,但始终无法认同家人的观点。她抓住一切机会试图说服父亲,把真相说出来,因为她认为,奶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知情权,隐瞒无异于“谋杀”。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美国生活多年、受西方文化影响的父亲,内心同样十分挣扎。虽然不断告诫Billi要三缄其口,但他自己也很难装作无事发生,只能勉强自己将“戏”演下去。

而在长春生活的姑姑则要自洽得多。她直接问Billi:不跟奶奶讲,她还能快乐生活,这样不好吗?        显然,在生与死的命题之外,Billi面临的困扰,还来自文化差异和自我身份的归属问题。

在酒店里,服务员操着东北口音,毫无边界地打探Billi的美国生活、家庭情况,并抛出终极问题,美国好还是中国好。而实际上,他根本不在意Billi的回答是什么,只是想从她的回答里印证自己的想法。在Billi说“不一样”后,他仍然反复强调“肯定还是美国好吧”。

在餐桌上,一家人谈笑间也矛盾暗涌。姑姑一方面向往美国,想把孩子送去留学,一方面却又“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对Billi说,你在美国挣不了一百万,还不如回中国来。

夹在两种文化中间,Billi体会到的是挣扎和错位。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入乡随俗,也开始逐渐不确定应不应该把真相告诉奶奶。

奶奶因为咳嗽不断,私自去医院检查。一家人知道后急忙赶到医院,既怕奶奶症状加重,又怕奶奶得知真相。

在医院,Billi进一步寻找自己的同盟。给奶奶做检查的医生曾在英国留学,Billi用英语询问医生的建议,“我们不应该告诉她吗?”

医生却回答她:it's a good lie.

但Billi没有就此死心,仍试图在婚礼前做出最后的努力。她再次向大伯和父亲争取,想在假婚礼之前告诉奶奶真相。

这时,大伯对Billi说了一席话,直接点出了二人思维方式之间的根本差异:西方国家把生命看作个体的;但我们是把生命看作集体的。你想告诉奶奶实情,是因为害怕负担这么大的责任,而我们之所以不告诉奶奶实情,就是为了分担她的思想压力。        这些观点给Billi带来很大的冲击。Billi或许从未想过,她所认为的剥夺当事人知情权相当于“谋杀”,换一个角度,还可以有这样截然不同的注解。她长久以来无法接受的家人之间彼此默认的欺骗行为,很可能是出于心照不宣地互相理解,而这份理解背后,同样是家人对奶奶深沉的爱。、

原有的观念受到多次挑战,Billi似乎开始动摇。        婚礼如期举行,但全家人都处于煎熬之中。

在婚礼上,大伯发言哽咽,忍不住颤抖着说“对不起妈妈”;新郎堂弟努力装作开心的样子,与新娘合唱,却在游戏环节醉酒痛哭。

饭桌上,大家各怀心事。所有人都知道,当婚礼结束,谎言的闭环完成,一切就都应当谢幕了,他们无法为奶奶再做更多。这场盛大的婚礼,不仅是缺席多年的晚辈对亲情的弥补,更是他们能为奶奶留下的最后一个高光时刻。

婚礼最后的合照拍完,知情者们再也没有麻痹自己的借口。行将就木不仅仅是身患绝症的奶奶,更是由奶奶所维系的纽带的断裂,是童年的真正远去,是最具归属感的栖息之处的消失。        然而,眼看故事即将结束,事情突然出现令人心惊的转折——拍完婚礼合照,奶奶差保姆去医院拿检查报告。

Billi一路跑去医院拦截保姆,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挤在打印店里,篡改关键信息。

奶奶拿到检查报告后,终于相信自己只是有“良性阴影”:“你看我说我没事吧。”大家都长吁一口气。        至此,故事进入尾声。而Billi也终于理解,婚礼是全家人精心编织的一场梦。这场梦,不是对奶奶知情权的剥夺,也不是对奶奶在生命最后时刻自主安排人生遗愿的阻碍,而是饱含爱意的、酸涩的告别。

一切尘埃落定,所有的人又都离开。去机场之前,Billi和奶奶在楼下拥抱告别,两个人纷纷落泪。奶奶说,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奶奶能够完全无知无觉吗?当年,Billi的亲爷爷同样是因为癌症离世,而奶奶也选择在爷爷弥留之际再将实情告之。

即便对癌症毫无察觉,奶奶也深知自己年岁已高。上一次见Billi是二十年前,而她没有下一个二十年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不再仅仅是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认知差异问题。

受中、美、日文化不同程度浸染的家人不约而同选择“善意的谎言”,就连原本最坚定的Billi在家人带来的冲击下,也最终选择配合,笑着与奶奶说再见。此间种种,更反映了年轻一辈观念和传统观念的对撞。

这两种价值观之间的冲突直接体现在爱的表达方式上。在社会学家帕森斯看来,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分别对应着“特殊主义”和“普遍主义”。

在普遍主义社会里,规则是无差别地、平等地约束每一个人。像Billi一样的诸多年轻人奉行的便是这样的思想,他们从小在城市里长大,更少受到传统观念的影响。对他们来说,爱可以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而不论当事人面临着怎样的情况,他都享有知情权。

但在运行着特殊主义的传统社会中,“标准”是因人而异的,他们会根据与对方的亲疏关系,决定采用何种行为方式。面对奶奶的病情,Billi的其它家人出于大家族的责任观念,出于对奶奶的关怀,选择了更为隐忍含蓄的表达。

事实上,Billi的观点在奶奶这里很可能是水土不服的。虽然都是出于对家人的爱,但很多情况下,表达爱,并不是以自己认为正当的方式把它传达出去这么简单。我们也需要考虑所爱之人持有什么样的价值观、适合什么样的表达方式。

虽然传统观念当中有不少糟粕,但在这片土地上,它所能带来的亲密的人之间的扶持与信靠,却也无以伦比。像奶奶当初对待爷爷那样,Billi的家人们同样选择在奶奶最后的岁月里,成为她的精神支柱,以一种更为轻松释然的态度,告诉老人一切安好。        回到美国后,走在街上,Billi突然想起了奶奶教给她的“驱除浊气的拳法”。她停下脚步,大喝一声“哈”,镜头一转,却惊走了奶奶居住小区内,树上的飞鸟。

Billi笑了,她用奶奶传授的锻炼方式,与自己达成了和解,她终于明白,重要的并不是告别方式,而是背后所蕴含的、奶奶能够接收到的浓厚的爱意。

正如影片的导演王子逸所说,“我们最终将失去我们所爱的人。”

但在失去之前,我们还能表达爱。

如果你也像女主角Billi一样,生活在海外,或是北上广等大城市,过年回到家乡,想必也会直面亲戚间的“人情世故”——拜年、送礼、回礼……是否也曾让你觉得反感、抗拒,难以适应?

过年“走亲戚送礼”真的有必要吗?在前文中,我们提到传统中国社会是一个特殊主义的社会。而“送礼”与“回礼”,在特殊主义的社会中,不仅是祝福与情感的表达,更是确认彼此之间“关系”存在的途径。

KY作者 / 汁儿

编辑 / KY主创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