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已经成为昨日的痕迹了。
李世民曾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可是,面对昨日的痕迹,很多人并不去看兴替,而是痛恨、谩骂、发泄负面的情绪……然后,对当下麻木不仁,对未来毫无思虑……
就简单拿清朝来说:满清已经覆亡百年有余了,但是,时至今日,还有很多人在痛恨、憎恶清廷;还有很多人在诅咒、谩骂满清统治者。可是,依着逻辑,仔细想一想,清朝的时候,西方列强对中国的入侵,最直接、最严重的受害者,不就是清廷、不就是满清统治者吗?道理很简单,满清治下,江山社稷都是他们的,他们当然受害最深了。基于对清廷及其统治者的痛恨,按说,早期那些排满的人士、那些所谓反封建的人士,他们在面对西方列强对清廷的入侵、破坏时,应该高兴才是啊。但事实是,他们并没有高兴。不但他们高兴不起来,就连他们之后,进入新体制、进入新时代对清廷仇视的大多数人,在面对那一段被侵略的历史时,都还时时有隐痛郁积在胸中,久久无法释怀。
为什么会这么复杂,这么矛盾呢?
其实,这一切,正好说明了以下道理:
从小历史来看,无论大家对清朝怀了怎样的态度,对清朝的形形色色的人物怀了怎样的情感,都无法否认,清朝就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也无法割裂清朝在中国历史中的衔接作用。
从大历史来看,无论是怎样的统治,在历史的长河中,它都只是或长或短的一节,贬斥,减少不了它存在的年限;粉饰,也增加不了它生命的厚度。
从情感的角度来说,在历史的长河中,政权都是在不断更迭的。人们爱自己的国家,爱的不是任何特定的统治与政权。人们爱自己的国家,爱的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土地上绵延不绝的文化,爱的是其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
对满清的历史,可以这么简单理解。
对清朝以前及清朝以后的社会,也可以照此简单理解。
这里,就来说一说清朝时期,关于圆明园的事情。
本文出自清人陈康祺的笔记《郎潜纪闻初笔》中的《沈侍御谏罢重修圆明园》一节。
圆明园的旧址,原本是明朝皇亲国戚徐伟(生平不详)的别墅。
到了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康熙(公元1662年~公元1722年)时期,这里的名字还是畅春园。
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雍正帝没有继位登基之前,康熙帝下令,在畅春园中开辟土地、建筑室屋,作为雍正读书的处所。一切办妥之后,康熙帝亲自赐名,命此园为“圆明”。
这就是圆明园的简要由来。
从雍正帝之后,就不再有畅春园这一称呼了。
圆明园距离平则门二十华里。
平则门,也就是后来的阜成门。
阜成门位于京师西城区中部,元代时,这里是大都城平则门的所在地;到了明、清两代,这里是京师内城的九门之一。由于这里是明、清两代自门头沟运煤进城的重要通道,所以,这个门还有“煤门”的称呼。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后,阜成门及内城的城墙不断被拆除,最终因建设施工,阜成门等老城就荡然无存了。
清朝的皇帝,避暑或者外出巡幸,每一年之中,都会在圆明园之中停驻。这一年之中,皇帝停驻所有时间,累加起来,也有好几个月。这在清朝,是很常见的事。
清文宗(爱新觉罗·奕詝)咸丰庚申(即咸丰十年,公元1860年,农历庚申年),西方的英、法两国,组成侵华联军,大举入侵。他们从天津大沽口进攻,逼至北京。于是,咸丰帝仓皇出逃,京师的亭台苑囿,被联军荼毒破坏,大好的皇家园林,在兵火之中,化作了灰烬。
咸丰帝仓皇出逃的第二年(公元1861年),他就在热河驾崩。
自清兵入关之后,清朝二百六十八年的基业,京师不能驻守;万人之上的皇帝,出逃到热河之后,死在了外面。不知道,这是一种悲哀,还是一个讽刺?
想一想,咸丰帝要是知道几代祖先的基业、几代经营的皇家园林已经被西方军队破坏、焚烧,他的心,应该会深深地伤痛吧!
清穆宗(爱新觉罗·载淳)同治即位时,年仅六岁,国家大政基本上都是由两宫(孝贞慈安皇太后、孝钦慈禧皇太后)操持。
两宫皇太后主政时期,也曾有满洲的御史上疏,建议修复被西方侵略者破坏的圆明园。但是,两宫皇太后并没有采纳这位御史的奏折,而且,在接到这位御史的上疏之后,清廷还下旨,严厉地对这一建议进行了斥责。
到了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同治帝时年十七岁。本年农历九月十五,同治帝大婚。
大婚,意味着成人。
成人,意味着就可以亲政。
这一年,广东有一个人,名叫李光照。
李光照这个人,很有头脑,他对荣华富贵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在瞅中机会之后,李光照向内务府呈请,说是自己可以无偿提供花草树木,作为个人捐献,用作重修淀园(圆明园)之用。
话说,同治帝很是孝顺,对重修圆明园的想法非常感动。
也有人说,此时,同治帝心中,其实是有他自己的小算盘的:重修圆明园,同治帝就是要摆脱两宫的束缚,想把两宫皇太后移走。
当日,同治帝同意重修圆明园,他的对外说辞是:
他自己常常想着,两宫皇太后听政理国,非常辛苦。但是,京师虽大,现在却没有什么可以让两位皇太后悠游、娱乐、休闲、歇息的地方。所以,他就答应了李光照向内务府提出的呈请,许可重修圆明园。
这样的说辞,看起来当然很孝顺。
没有毛病!
可是李光照的实际情况怎么样呢?
其实,李光照就是一个穷人家里的子弟。
虽然家贫,但是,李光照很懂得钻营。因此,李光照有主政者宠信的身边人作为他的护身符。然后,李光照借着自己所依傍的后台人物,游历了川、楚、江、浙等主要的木材产区。游历之中,李光照拉大旗做幌子,说自己是受了某某衙门的差遣、说自己与某某人关系亲密,还说自己要为重修圆明园筹集花草树木。然后,他到处勒索,骗财骗物,中饱私囊,大大地赚了好多银子。
李光照的行为,最后还是被朝廷察觉。他的奸谋诡计被识破之后,最终被按照律令进行了惩处。这样一来,也使得民间少了一些借虎皮进行为非作歹骚扰。
话说,当时,有人提议重修复兴圆明园的事情之后,朝廷内外,都有些错愕。
虽然惊愕,但是,敢于直言进谏,触犯天听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最初,就连都察院都没有声音。
很快,都察院的御史沈桐甫(淮)率先上书力争,认为重修圆明园一事不可行。
同治帝对沈桐甫的上书力争异常愤怒,并立刻安排,要求召见他。
在召见之中,同治帝对沈桐甫讲了大孝养志的内涵。
关于大孝养志,顺便简单看看古人是怎么说的:
汉代桓宽《盐铁论·孝养》:
“故上孝养志,其次养色,其次养体。”
宋代苏轼《赐正议大夫同知枢密院安焘乞外郡不许批答》之一:
“夫荣亲莫大於功名,养志不专於甘旨。”
清代陈梦雷《抒哀赋》:
“体养志以娱亲兮,驾言返於故闾。”
同治帝讲完大孝养志的一席话之后,沈桐甫一时还难以应对。
写文章、写奏折是一回事,应变、应答是另外一回事。
沈桐甫平常就不善言辞,等同治帝讲完大道理之后,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缓了缓神,面对皇帝盛怒之下的场面,沈桐甫十分胆怯、小心谨慎地回答到:
“重修圆明园一事,在孝道上来说,是无可非议的。但是,这个时候重修,时机不对;重修过程中,可能还会靡费甚多;如果真是这样,肯定会对皇上的圣德有所挂累。”
沈桐甫退朝之后,他就去拜访过笔记作者陈康祺。
陈康祺就沈桐甫上书力争重修圆明园一事,说了自己的看法:
“皇上是圣明的!年丈最好再补写一份奏折。奏折的语气尽量平缓一些,把重修圆明园的利害讲清楚。这样,或许可以改变皇上的心意。”
陈康祺接着说是:
“您可以这样着笔:天子是要用整个天下来供养的,但凡可以博得皇太后欢心的事,都是大孝。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需要去顾惜钱财呢?但是,圆明园被毁坏,并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兵祸。现今的天下,时事非常艰难,国家的仇敌还没有离开皇上的土地,这个时候,这种状况,即便是国库充盈,也不应该突然就动议重修圆明园之事。更何况,国家财力并不宽裕。”
陈康祺还说:
“重修圆明园,皇上的起心动念,原本就是为了两宫皇太后能够颐养天年。但是,臣下担心的是,圆明园重新修成之后,两宫皇太后入住其中,睹物思人,想起先帝出狩热河,京师被外国军队荼毒,皇家园林付之一炬,先帝驾崩在外,反倒会心中伤痛,愀然不乐!”
陈康祺又说:
“既然皇上有重修圆明园的念头,皇上有孝亲的情怀,那么,皇上更应该自强不息,时时刻刻以继承先祖、先皇的遗志、以治理好国政为信念。这样,才可以仰慰文宗皇帝(咸丰)的在天之灵、才可以宽慰两宫皇太后的厚望之心。这样的话,对于孝道的发扬广大,才是最有意义的。”
最后,陈康祺说是: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写奏折,皇上一定会有所感悟!”
沈桐甫对于笔记作者陈康祺的建议,他认为非常有道理,也非常得体;他还打算,第二天就起草修订上书的折子,第三天就正式上书。
随后,就有侍御游百川袖存奏折,在朝会的时候,当廷谏诤,阻修圆明园。
朝堂之上,游百川直言争辩,一口气讲了数百字,声音响亮、语气轩昂,其气势似乎都可以把大殿上的瓦片震落。
当时,同治帝并没有马上就收回成命。
对于游百川的憨厚刚直,敢于直接冒犯龙颜,同治帝也没有当廷谴责。
结果,重修圆明园一事,最终还是作罢。
笔记作者陈康祺感叹道:
这般明君贤臣的事情,真可谓是大清的盛景啊!
(全文结束)
作者:史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