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于瘟疫的恐惧,早已深深地刻写进基因里。
不仅是因为疫病如死神般带走了无数生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人类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战胜过瘟疫。比如西班牙流感,来时势头凶猛,迅速导致全球三分之一人口患病、成千上万人罹难;去时悄无声息,神秘而离奇地离开了人类的视野,甚至连病株都未被人类所真正辨认。
人类也并没有真正战胜它
(图片来自:wikipedia@Otis Historical Archives Nat'l Museum of Health & Medicine)▼
当然,人类也有理由骄傲。随着时代的发展,尤其是医疗卫生科技的进步,很多曾经令人谈之色变的流行疾病今天已经可以被防控,如疟疾、霍乱等。但是2016年的也门,却重新感受到了霍乱横行的恐怖。
秩序的崩坏
也门是一个位于西南亚洲的沙漠国家,与沙特阿拉伯和阿曼接壤,隔亚丁湾与索马里相望。这里大部分地区终年干旱,一年分凉热两季,4-10月为热季,平均气温37度,11-3月为凉季,平均气温为27度(也只是不那么热)。
也门只是阿拉伯半岛上诸多沙漠国家之一
但却不是石油富国之一(有储量,但不多)
虽然位置优越,但也成了必争和战乱之地
(图片来自:shutterstock@AridOcean)▼
也门的农业条件相当困难,全国年平均降水量仅有可怜的50毫米,即使是也门降水及较多的西部山区谷地,也只有少数地区能达到灌溉农业的要求,同时也需要足够的基础设施投入。
水资源集中在西部高原上的一些山谷中
因此也门首都也定在西部山区的萨那
另一座重要城市则是海上枢纽——亚丁
(底图来自:shutterstock@AridOcean)▼
也正因为干旱,也门全境地表没有河流,仅有西北部占比不到3%的领土可以依靠泉水、雨水和地下水灌溉农田。而东部,有一地区名为哈拉德毛,在阿拉伯语中是死亡降临之地的意思,这也是几乎整个也门东部地区的缩影。
不过在东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
也有极其零星的农业生产(确实也非常难)
(也门东部-希巴姆附近)
(图片来自:shutterstock@TommoT)▼
西部沿海以外的地区,除了邻接山脉和丘陵的阴凉之地有植被存活以外,其他地方可谓是不毛之地,终年不见雨水。北部的鲁卜哈里(Rub Al Khali)沙漠与沙特相接壤,面积约50万平方公里,被喻为世界上“彻底被人类遗忘的角落”。
再往北就出纯粹的沙漠景观了
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北面沙特的腹地
(图片来自:shutterstock@Andrea Willmore)▼
在热带毒烈的太阳炙烤之下,用水始终是也门2500万居民的难题。在也门内战爆发之前,也门人民大量抽取地下水来灌溉一种被当地人成为“卡特”的作物。
一种能给底层人民带来“简单廉价快感”的东西
往往都能令人上瘾,形成坚固的刚需
(Khat,作用类似南美的古柯或亚洲的槟榔)
(图片来自:shutterstock@danielecolombo)▼
卡特是一种类似兴奋剂的成瘾性植物,相对来说比较耗水。据相关报道,2008年卡特的种植面积约为10.3万公顷,约占全部已耕种面积的9%,产量约为11万吨,其产值约占全部农作物产值的1/3,也门约四分之一的农村劳动力都在从事卡特种植。
不多的水源,都用来供给这种植物了
(也门的卡特种植园)
(图片来自:shutterstock@danielecolombo)▼
卡特的大量种植无疑破坏了也门脆弱的生态,但彼时久经战乱的也门老百姓,早已被贫穷所吞噬,顾不了其他。
人生可以没有钱(反正也没钱)
但不能没有这个
(图片来自:Konevi / Shutterstock.com)▼
战乱,指的就是自二十世纪末以来持续不断的也门内战。北也门在历史上曾是个独立的王国,1962年发生革命,建立阿拉伯也门共和国,奉行亲西方政策。南也门原为英国殖民地。1839年英国占领亚丁港,并在当年九月在这里建立亚丁殖民地;1863年-1882年吞并南部哈德拉毛等30多个酋长领地,组成亚丁保护地。1967年英国撤出,亲苏联的南也门人民共和国成立。
南也门与北也门
虽然南也门也包括广阔的东部,但核心区在西南沿海▼
1990年后,随着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南北也门随之宣布统一。不久后,南北也门的领导人在统一相关事宜上矛盾激化,南部再度宣布独立为也门民主共和国,内战爆发,这次战争被称为也门第一次内战。
战争很快因南方的失败而结束,但分离主义的种子就此埋下,恐怖袭击事件在此后的二十年间不断发生。逊尼派基地组织和什叶派胡塞武装在多年的冲突中不断壮大。
虽然国家统一了
但是由于从教从族不从国这个根本问题没有解决
也门国内的什叶派与逊尼派相互对立的基础并未消失
只是不知道下一个时间点会在哪里▼
2010年代阿拉伯世界的混乱,同样也对也门民众的思潮产生了影响。时任也门总统的阿里·阿卜杜拉·萨利赫在2011年提出修宪,并被议会所通过。消息传出,也门首都萨那数千人集结抗议,这场抗议活动在后续过程中被极端民族宗教思想所左右,演变成全国性的教派战乱。
也门首都萨那,抗议总统萨利赫的游行
(图片来自:Konevi / Shutterstock.com)▼
2014年9月,伊朗支持的什叶派胡赛武装攻下总统府,同时逊尼派激进基地组织也趁机扩大地盘控制石油产区,政府军则相机反攻,整个也门陷入三方势力的混战,社会秩序崩溃,平民死伤惨重。
相当于是又一场内战
而这场内战甚至比冷战背景下的第一次内战更为复杂
(图中战局非当前战局,不过主要参与方仍在)
(前总统萨利赫已经在内战中遇袭身亡)▼
瘟疫之源
如果没有外部势力干涉,也门的教派冲突也许就会像第一次内战那样,迅速分出高下然后成立新政府来进行统治。但是真实情况却错综复杂:胡塞武装作为伊斯兰教什叶派的队伍,自然受到什叶派老大哥伊朗的支持;相应的,也门国内逊尼派武装也受到了逊尼派国家的援助。
如果背后没有地区大国支持
交战各方不可能获得源源不断的武器
而当地百姓只是纯粹的受害者
(2015年2月10日,也门-塔伊兹)
(图片来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2015年3月底起,以沙特阿拉伯和埃及为主要力,十余国逊尼派联军发起果断风暴行动,针对胡塞武装目标发动持续空袭。
空袭是针对整个胡塞武装占领区的各个目标,包括医院和用水设施。在整个阿拉伯世界,水都是弥足珍贵的资源,在干旱的也门尤甚。
正因为也门缺水,储水设施就变得格外重要
一方面是农业用水,一方面是城市用水
如果这套基础被破坏,饥荒死的人会比战场上更多
(图像来自:google map)▼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统计,战前也门有53%的人口使用了改善的卫生设施,有55%的人口获得了来自改善水源的饮用水。战争爆发后这些数字难以得到确切的统计,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由于水设施被破坏,胡塞武装控制区民众原本的取水和排污行为受阻,居民开始自发打井取用地下水,增加了污水与地下水循环系统接触的隐患。
干净的水是重要物资,一抢而空...
(2015年7月4日,也门-塔伊兹)
(图片来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也门政府方面,这个贫弱国家的国力不足以支撑一场旷日持久战争。很快也门政府的财政就到了无法支付公共卫生部门开支的地步。这个国家的医疗卫生工作者要么不拿薪水,靠着爱心坚守岗位,要么就去往海外谋生。
前方杀人,后方救人
(2015年3月19日,也门-塔伊兹)
(图片来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这个国家的医疗系统已经到了“该国一半的医院要么被沙特的空袭摧毁,被叛军占领,要么因为没有医务人员而被关闭”的地步。
这个孩子踩中了地雷,战争毁了他的一生
(2018年9月4日,也门-塔伊兹)
(图片来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而严重受损公共卫生和医疗系统,使得本可以遏制住的疾病开始大规模肆虐。战争之前的也门能保证全国超过70%的儿童注射防霍乱疫苗,而在2015年也门卫生部门的粗略统计中,这一数字大大下降。
霍乱是一种由霍乱弧菌引起的急性腹泻疾病
是人类历史长长期存在的烈性传染病
其传播与水源的污染高度相关
(图片来自:wikipedia)▼
在世界历史长河中,战乱造成的曝尸荒野、水资源短缺和医疗设施短缺问题,往往都与瘟疫相关联。在也门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昭示着一场席卷整个国家的瘟疫即将来临。
战区往往也是疫区
何况这场内战还看不到结束的苗头
(图片来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2016年年初的环卫工人大罢工则是疫病横行的导火索。为了向政府讨回拖欠的工资,也门的环卫工人进行了罢工示威活动,直接导致了长达一个月的垃圾堆积现象,未经处理的垃圾污染了有限的水源并进入了也门地区的地下水循环系统。
这一年的10月,一场被认为早已在发达国家绝迹的传染病——霍乱,在也门爆发了。
扩散
在10月初,霍乱疫情被认为是仅在首都萨那出现。战争中的三方势力无暇顾及霍乱,疫情也没有得到国际社会的足够重视,因此霍乱在这个国家的已迅速蔓延。仅仅在10月底,包括也门临时政府所在城市亚丁在内的七个省都发现了霍乱感染者。到当年年底,已有96人死亡。
从2017年5月至2018年2月,也门霍乱暴发
西部人口密集区的疫情愈发严重....
(图片来自:wikipedia@Guacamolebio)▼
出于对疫情扩散可能的警惕,世界卫生组织东地中海办事处(WHO EMRO)介入调查,2017年1月该办事处发布声明称,霍乱在也门的传播速度之快、扩散面积之广都是不寻常的,希望国际社会给予关注。
属实相当严重
考虑到也门的人口数,这对也门社会是一大重创
(虽然其主要原因就是社会秩序崩溃)
(网页截图来自:https://www.who.int/)▼
时间步入也门的凉季,受到低温的影响,霍乱病菌的活性下降,疫情的传播速度也有所下降。霍乱疫情虽有所缓解,在也门的各方势力却继续着自己的军事活动。
不管后方死不死人,前方都照常杀人
(2017年2月21日,也门-塔伊兹)
(图片来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但病毒只是暂时蛰伏,随着2017年4月份的一场大雨,也门霍乱疫情死灰复燃。《新英格兰医学杂志》称,“(霍乱病菌)与大雨相遇,污染了饮用水源,并因与战争有关的市政供水和排污系统遭到破坏而更加严重。”
身患霍乱的也门儿童
(霍乱对儿童的伤害格外严重)
(2017年6月29日,也门-塔伊兹)
(图片来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第二波霍乱疫情比第一波势头更加凶猛,难以遏制,平均每天发生5000例新病例。根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和卫生组织的统计,仅在2017年5月份因罹患霍乱而死亡的人数,就相当于2016年10月—2017年4月死亡人数的5倍。超过了2010年海地地震之后发生的霍乱疫情,成为本世纪世界上最严重的霍乱爆发。
每天都有大量的新病患
然而霍乱传播和水源有很大关系
社会组织能力不能恢复,传染病就难以解决
(图片来自:anasalhajj / Shutterstock.com)▼
也门的瘟疫流行引起了国际组织的警惕,联合国将其称为“世界上最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
《柳叶刀》社论评价,根据当前已有的医疗技术,霍乱爆发已经完全可以被控制,但由于持续的冲突、冲突各方对人道主义救援的损害以及捐助者、政客和其他决策者的某种程度的疏忽,造就了又一个人类无法控制霍乱传播的例子。
大城市还能获得较多的救济
小地方以及农村,供水设施被破坏,就确实没辙了
(图片来自:anasalhajj / Shutterstock.com)▼
这影射的很可能就是沙特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萨勒曼在2017年6月23日,授权捐款超过6600万美元,用于缓解也门的霍乱,但同时他带领的沙特军队继续在也门进行空袭和军事行动。
时至今日,也门的霍乱依然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也门全国疑似感染霍乱病例也已经超过了100万,由于社会的严重失序,即使是相关各方停止武装冲突,想要彻底根除霍乱疫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更何况和平在这片土地上依然遥遥无期。
可能对于大部分人来说
“没来由”的霍乱可能只是战争中的插曲
在记忆中称其为天灾,但这分明就是人祸
(也门-萨那街头的玩具枪大战)
武汉爆发的冠状病毒感染,是瘟疫再一次对人类发动了进攻,我们可能依然没有办法彻底战胜它。但幸运的是,在中国还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和一个能调度全国资源应对的中央政府。
奇迹,也许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发生。
你还有返校的时候,他们连学校都没了
(图片来自:akramalrasny / Shutterstoc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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