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定居文明的产物:法律、权威,以及因消磨无聊产生的艺术

人类文明的起源,从现象上看,可以说开始于洞穴中的第一堆篝火,也有人说,人类嗓子喊出第一个有意义的音节时,文明才出现曙光。但实际上,除了一系列具象化的象征事件外,人类文明的起点,应当归功于第一个定居村落的出现。

婴幼儿身上遗留的定居习惯

有养育子女经验的人都知道,在教育孩子的过程中,最困难的就是教他们上厕所。那些包着尿布的小孩子,能够牙牙学语,会哭会笑会闹,甚至能够察言观色,利用大人的呵护心理来实现自己的目标。作为一种初级阶段的生物,他们有着非常发达的执行力。

即便他们如此聪明,却无法快速学会使用厕所,必须经过大人坚持不懈地教育,才能养成如厕的习惯。

作为智能物种的人类,为什么无法快速学会上厕所?有学者认为只有一个解释:在规定地点排泄的习惯,对人类来说一点也不自然。因此学习建立起这个习惯的过程,才会如此困难。

原因显而易见,人类在野外随地“方便”了数万年,而定居生活才开始了几千年,烙印在基因中的生活习惯,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人类学家透过对人类如厕情况的观察,理解了定居生活的困难与障碍。人类从游牧采集,转为定居生活后,进行了长久的自适应过程,才建立起与如厕相关的生活习惯。

定居革命是人类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当人类社会整体步入定居阶段后,每个定居者在其人生中必须重新养成一些行为习惯,比如学会如厕,学会处理逝者。

抽象思维的出现

游牧采集群体会面临一个大问题:如何处理同伴的尸体。带着尸体移动是不可能的,所以会将尸体就地安置,死在哪里就埋在哪里。

定居者不能用随地安置的方式处理逝者,必须设计特别的处理方法,在定居地周围开辟专门放置尸体的地点,这便是墓地。实际上,在考古学的研究领域中,固定的墓地,一直被视为象征定居生活开始的重要指标。

在定居的家园中,生者与死者相距不远,仿佛共同分享这片土地。生者会哀悼、想念死者,如此一来,对于死亡的看法也会产生变化,例如有人会思考:墓地中有一个人的身体,但是,那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关于死亡的思考越深刻,人类的大脑越活跃,最终出现超越经验的想象,也就是所谓的“超验”和“抽象”,这对于人类大脑的开发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抽象思考能力,会在后文“消磨无聊”中再次提及。

规则和法律来源于社会性紧张

在定居社会中,即便在族群之中产生了不和状态或不满情绪,当事人也不能一走了之,无法脱离群体生存,所以不和或不满情绪一直在累积。

要理解这种社会性紧张关系,想想学校里学生间的矛盾就能明白。学生之间吵闹或霸凌,导致关系不和睦,可学生们还是必须每天坐在同样的位子,学习同样的知识,被迫一起生活。那么,学生间的矛盾为什么没有升级,冲突是怎么解决的呢?无非是老师和校规的介入,这二者起到了权威和法律的作用。

定居社会跟学校一个道理,要避免不和演变为更加激烈的冲突,必须建立某种人人都要遵守的规则。“可以干什么”“不可以干什么”等决定各项权利或义务的规定,随着定居生活的深入而逐步丰富。

定居者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为了避免事情无法控制,必须有仲裁者进行调停,仲裁者要具备当事人能够接受和信服的强制力,也就是说仲裁者必须是权威,或人人都能认可的公正制度。这样一来,法律就诞生了。

与定居者不同,游牧采集族群采用消极的方法避免冲突:食物在群体之间平等分配,生活工具相互借用。令人惊讶的是,时至今日,很多游牧采集族群还有避免过度赞赏群体中个体的习性。比如在非洲布须曼人的社会中,收获最多的猎人,会悄悄回到营地,一声不吭地把猎物放在公共场合,让所有人都可以分享。这并不是一种谦逊,而是避免因为过度赞赏,最终形成权威。

法律演化的第二情景

游牧采集生活无法携带大量的财产,进一步说,游牧采集生活本来就没有大量财产,也没有携带财产的必要。因为食物可以从迁徙的环境中获取,生活所需工具可以在群体中相互借用。群体没有也不需要余财,也创造不出余财。

定居社会就不同了,必须储藏大量食物、工具等资源,随之产生了私有财产。既然有储藏,当然会产生储藏量的差异,由此产生了贫富差距。而贫富差距最终导致人们在群体中地位的变化,富者可以用自己的财富雇佣贫者,实现自己的各种目标。长此以往,财富多的人会在定居群体中成为当权者或领袖。

贫富差距之间的不平等,毫无疑问会造成冲突,盗窃、抢夺等犯罪行为应运而生。由于富人要保护自己的财富资源,所以要求原本只调停冲突的规则,必须增加新的功能,比如惩罚犯罪,法律体系于是便正式建立了起来。通过这个情景,我们可以发现法律体系与定居现象之间,存在着强烈的正相关联系。

无聊造就了文明

定居生活,对早期人类来说,最大的益处不是产生了法律,而是出现了无聊。为什么无聊会对人类有利呢?这得从生活方式的转变说起。

在游牧采集生活中,每次迁徙之后,人们都必须快速适应新环境。新的领地能够锻炼人的感官,使其变得更敏锐,以便快速了解周围环境。人们必须快速解决这几个问题:哪里能获得食物?哪里能找到水源?哪里能找到柴火?哪里可以渡河?哪里可以睡觉?附近有没有危险的野兽?

在努力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人类的探索能力一直保持活跃,并充分发挥功能,在新鲜感刺激之下所收集到的信息,足以让大脑的神经元一刻不停地高负荷工作。

但是,定居者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习惯了定居地的环境,感官无法接受外部刺激。人类失去了发挥其优秀探索能力的外在环境,大脑闲了下来,于是无聊就出现了。为了消灭无聊,定居者必须给大脑找点事儿干,让之前强大的探索能力得以释放,给大脑增加一些负荷。

正是为了消灭无聊,充分发挥“闲置”的脑力,定居人类发展出了各种各样的手工制造业、政治经济机制、艺术和宗教等。前文所说的,由于思考“死亡”而锻炼出的抽象思维能力,也在其中发挥了作用。

虽然外部环境改变了,但人类创造出了能够释放自己多余大脑能力的情景和环境。以新石器时代的人为例,很多陶器被施以繁复的纹路。如果单单是为了生存,陶器只要具备实用功能就行了,不需要额外装饰。还有定居者制造的,各式各样不是为了维持生存所需的物品,例如饰品、土偶、雕刻,以及上了漆的陶器或木器。这与朴实无华,毫无审美元素的旧石器时代相比,具有典型的额外附加属性。

厕读观点:定居者建立家园后,不会在物理空间中继续迁徙。因此将自己的心理空间不断扩大,通过在心理和抽象思维层面的“迁徙”,最终实现了脑力的释放和扩张。也就是说,人类在不放弃定居生活的前提下,为了消磨无聊,最终产生了一种改造环境和内心的原动力,这种原动力造就了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