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1年,在冬天到来之前,我向班主任递了一张请假条,离开学校,前往郑州参加艺考集训。
集训的生活空虚无比,几乎每个人都是数着距离集训结束的天数度过的。
我们学编导的每天除了看片还是看片,我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听课,三分之一的时间上网,剩下的时间用来发呆和思考。
在逃课躲进被窝里思考的时候,我更加坚定了职业方向,无论成不成得了大导演、大编剧,至少我可以像这里的艺考老师一样,用基础编导知识赚取考生们的学费。
期间,我报了一个著名院校的单招考试,却被刷掉,我怀疑了好一阵子自己的世界观。省内统考的时候,因为自信,我拒绝了接受艺考老师用手机发来的答案,结果作文忘了写题目,考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分数,足以让我的骄傲蒙羞。
整个冬天,我都在浓烈的艺考氛围中度过。在这过程中,我最花心思准备的考试,其实是中央戏剧学院的单独招生,为了它,我甚至付出了一年青春来复读。
终于,在元宵节那天,我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去参加中戏的考试。
火车站人潮汹涌,我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从车厢里出来,一下子就被裹挟进人的河流,我在河里挣扎着向前游,总算来到了出站口。
然后,我就看见了北京。站在火车站前面的广场上回头望去,“北京西站”四个烫金的大字,立在城楼一样的车站门楼上。川流不息的人从站台走出来,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马路对面,一栋栋规划整齐的大楼坐落在蓝天白云下,连路边的公交站牌,都仿佛用一种 “北京欢迎你”的目光注视着来往行人。站在车站的广场中央,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凉爽的空气,北京,我终于来了。
紧接着,我跑到了地下通道,想寻找传说中流浪在此的歌手,但令人失望的是,我在西站的地下广场来回穿梭了数十遍,还是没找到一个抱着吉他的人。
在广场的角落里,一群衣着破旧的农民工蹲在一起,吃着泡面,旁边是打开的铺盖和堆积在一起的编织袋。他们乡音各异,大概是初来北京,住不起旅馆,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就睡在这无人注意的角落。
地下广场的大屏幕,正放着刘坤山的《混在北京》,粗犷的嗓音里有数不尽的沧桑,我听着歌,就像看到了他们这么多年的不易:“混在北京,没那么简单,一转眼好几年岁月如烟,身边的朋友啊想念却好久不见,过去画面就像黑白照片……”
听完歌,我站起身,重新背起包走向站外,真正开始了我的北京之行。
我把公交车票小心地放进钱包的夹层,售票员的报站声礼貌得体。听到“下一站前门”,我透过车窗,看见了沿街林立的高楼和前门的古城墙。在冬日的阳光里,我想起了那些还没到过北京的同学,他们还在家乡埋头苦读,我忽然感觉到逃离的惬意。
整个心被舒展到无限大,有一种自由的味道,还有一种流浪的感觉。于是,我竭尽所能地在首都人民前展现了新河南人的风采一一一路上我给老人让了不下五次座。
半小时后,我终于抵达目的地,抬起头就看见仰慕已久的央视大楼蹲坐在朝阳区的中心。然后,我看见大姨夫迎面向我走来,我来北京考试,就借住在他家。
2011年,在冬天到来之前,我向班主任递了一张请假条,离开学校,前往郑州参加艺考集训。
集训的生活空虚无比,几乎每个人都是数着距离集训结束的天数度过的。
我们学编导的每天除了看片还是看片,我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听课,三分之一的时间上网,剩下的时间用来发呆和思考。
在逃课躲进被窝里思考的时候,我更加坚定了职业方向,无论成不成得了大导演、大编剧,至少我可以像这里的艺考老师一样,用基础编导知识赚取考生们的学费。
期间,我报了一个著名院校的单招考试,却被刷掉,我怀疑了好一阵子自己的世界观。省内统考的时候,因为自信,我拒绝了接受艺考老师用手机发来的答案,结果作文忘了写题目,考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分数,足以让我的骄傲蒙羞。
整个冬天,我都在浓烈的艺考氛围中度过。在这过程中,我最花心思准备的考试,其实是中央戏剧学院的单独招生,为了它,我甚至付出了一年青春来复读。
终于,在元宵节那天,我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去参加中戏的考试。
火车站人潮汹涌,我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从车厢里出来,一下子就被裹挟进人的河流,我在河里挣扎着向前游,总算来到了出站口。
然后,我就看见了北京。站在火车站前面的广场上回头望去,“北京西站”四个烫金的大字,立在城楼一样的车站门楼上。川流不息的人从站台走出来,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马路对面,一栋栋规划整齐的大楼坐落在蓝天白云下,连路边的公交站牌,都仿佛用一种 “北京欢迎你”的目光注视着来往行人。站在车站的广场中央,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凉爽的空气,北京,我终于来了。
紧接着,我跑到了地下通道,想寻找传说中流浪在此的歌手,但令人失望的是,我在西站的地下广场来回穿梭了数十遍,还是没找到一个抱着吉他的人。
在广场的角落里,一群衣着破旧的农民工蹲在一起,吃着泡面,旁边是打开的铺盖和堆积在一起的编织袋。他们乡音各异,大概是初来北京,住不起旅馆,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就睡在这无人注意的角落。
地下广场的大屏幕,正放着刘坤山的《混在北京》,粗犷的嗓音里有数不尽的沧桑,我听着歌,就像看到了他们这么多年的不易:“混在北京,没那么简单,一转眼好几年岁月如烟,身边的朋友啊想念却好久不见,过去画面就像黑白照片……”
听完歌,我站起身,重新背起包走向站外,真正开始了我的北京之行。
我把公交车票小心地放进钱包的夹层,售票员的报站声礼貌得体。听到“下一站前门”,我透过车窗,看见了沿街林立的高楼和前门的古城墙。在冬日的阳光里,我想起了那些还没到过北京的同学,他们还在家乡埋头苦读,我忽然感觉到逃离的惬意。
整个心被舒展到无限大,有一种自由的味道,还有一种流浪的感觉。于是,我竭尽所能地在首都人民前展现了新河南人的风采一一一路上我给老人让了不下五次座。
半小时后,我终于抵达目的地,抬起头就看见仰慕已久的央视大楼蹲坐在朝阳区的中心。然后,我看见大姨夫迎面向我走来,我来北京考试,就借住在他家。
二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准备先熟悉考场。
搭了半小时公交车,喇叭里终于传来我期待已久的电子报站声:“南锣鼓巷到了。” 中戏就在附近。
路边标示牌上写着“南锣鼓巷”,我转过一个弯,就站在了巷口。在我面前,北京的老胡同正以看外乡人的眼光注视着我。清晨的胡同,行人稀少,我穿行在干净的青石砖路上。在晨练的大爷大妈指引下,我顺利抵达了中戏的大门。
让我意外的是,中戏门口更加冷清,半个人影都没有。我暗想,难道今年的考生都那么有实力,连考场都不来看了么?
作者图|中戏正门
门卫室里,坐着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门卫可以不是大爷。
漂亮的门卫礼貌地向我解释,考场正在布置所以不能进校,然后闭口送客。我低头看了一眼表,才上午九点,心想自己真傻,哪个考生会像我这种没经历过大场面的乡下人一样?我决定原路返回。
等第二天我抵达南锣鼓巷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人山人海,所有的小店都已经开门。世界各地的游客、天南海北的考生、各种腔调的方言,全都汇聚在这个文艺的小巷里,热闹非凡。
我挤进了中戏的大门,一眼看见了一群来参加表演系初试的俊男靓女。有个女孩还睁大双眼向我咨询考试事宜。我一面认真答疑一面想,就算考不上中戏,这一趟也值了,至少见识到了真正的美女。
我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不见动静,一问才知道,距离考场开门还有一个多小时,于是我在胡同里游逛起来,依次走过“心是孤独的猎手”、“过客”、“火柴天堂”这些光看名字就让人爱上的店铺。
一个卖纪念品的创意小店吸引了我,走进去逛了几圈,我悲哀地发现身上带的钱只够买几盒火柴。
沿着街,不断有手艺人在叫卖手工艺品,我摸摸干瘪的钱包,忍痛走过。在一家卖对翅的店门口,我停下脚步,花十块钱买了三个手机电池大小的对翅,站在垃圾箱旁边,慢慢吃了。
接着,我看见了江森海的“创可贴8”,江森海应该算南锣鼓巷最著名的外国人,这家店以经营中国风logo的T恤闻名。透过玻璃橱窗,我看到老板娘正坐在店内,我在电视上见过她,但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没敢进去。
走到胡同的拐角,我看到一块牌子上写着“漂流慢递”。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慢递店。进去之后,满眼都是信封和明信片,墙上写满了游客的留言。
店主是个大男孩,笑起来很阳光,他告诉我,店里的明信片都是他们在旅行的路上拍的照片。我挑了张明信片,给自己写了一段话,在收件信息栏上写着:“北京市东城区东棉花胡同39号中央戏剧学院、韦诗博收”。
收件时间是十月份,我想,这张明信片只写给考上中戏的自己,如果我考不上,那就让它留在学校的传达室,当作美丽的纪念。问店主当地的邮编时,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给他看了明信片后,他会意地笑了,说他也是中戏毕业的,学的是舞美。
这下轮到我诧异了,中戏毕业的学生都做这样的工作吗?好像没有前途。但我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离开时,店主祝我考试顺利,希望我们能再见面。我回过头笑了笑说:“但愿能再见。”
三
我赶回中戏时,即将开考,我紧随人群进了考场。北京的冬天很冷,但室内有暖气,很温暖。
初试的三个小时很快过去,走出考场时,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轻松,也有对自己成绩的担忧。参加至关重要的考试,我还是紧张了。
将暂时的烦恼抛到脑后,我决定好好看一眼这个梦想中的校园。它是一个大号的四合院,东楼的墙上,“国立戏剧学院”几个大字俯视着众人,如同一个闪亮的徽章。
主教学楼上爬满了爬山虎,叶子早已掉光,只有盘根错节的枯藤遍布墙上,极具年代感。站在几幢楼中间,时光像倒退了三十年。
东楼后面有一个很小的花园,几张长椅中间,第一任校长欧阳予倩先生的雕像,安详地坐落在那里。
我把几张长椅依次坐了一遍,一边坐一边给远方的朋友打电话炫耀。最后,我走到欧阳予倩前辈的雕像前,深深鞠躬,然后离开。
回程的时候,我第一次坐了地铁。在拥挤的车厢里,我尝到了被装进盒子一样的滋味。
因为初试结果,要一个星期后才出。当晚,我就买了回去的车票。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我背上包匆匆上路,北京还在睡梦中,路灯下街道空旷,只听得见我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在一家早点铺买了杯豆浆,在公交站牌前,跺着脚等待早班车的到来。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烟圈一样的白雾想,“就这样,我就要回去了么?”
天色渐白,我坐在公交车的窗边,看着这座城市正在醒来,突然想起了食指的那首诗《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北京在我的脚下缓缓移动……”
我在心里说,再见北京。
回到小县城,我又进入了重复不变的生活。
时间快速流逝,第七天,我已经做好石沉大海的准备。在网吧里,我不抱希望地打开网页,却看到了初试通过的消息。
复试时间在第二天下午的一点钟,而我还戴着耳机坐在河南的网吧。我使劲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狂奔而出。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最近的火车票代售点。前面有几个人在排队,我等得心急如焚。终于排到了我,卖票姑娘面无表情地问:“哪儿的票?”
“新乡到北京西站。”我快速地说。
“坐什么车次?现在春运,特快和动车都没有了,只有普快和慢车。”
“那就普快吧。”我无可奈何。
“硬座硬卧都没了,只剩无座。”售票员说,“高级软卧倒还有,232元一张,你要不要?”从新乡到北京,普快要八个小时,我犹豫了很久,最终一只手用力向虚空斩下,肯定地说:”买!
“售票员轻点鼠标:“哎呀,被抢走了,现在没票了。”她带着歉疚看着我。
我斜靠在墙上,一瞬间沮丧得像个老人。我不断深呼吸,等平复好心情,才把一直捏在手里的钱,从售票窗口递了过去:“无座的,给我来一张。”
就这样,我又去了北京。
四
八个小时的站票,让我真正体会到春运这个词的分量,火车上站着的人也摩肩接踵,通往厕所的道路都充满了险阻。
木着双腿,我一直站到保定,才等到一个空位,补了一个短觉。
下车后,我又看见熟悉的街景,却没有太多感触,我坐上公交车直奔目的地,吃了午饭后就匆匆赶到考场,迎接我的复试。
复试试题是写一篇命题叙事文,名字叫《难忘的教训》。叙事散文是我最擅长的文体,我露出无声的笑容,仿佛看到了胜利,不,是中戏的学姐们正在向我招手。
监考老师重点强调了一遍作文的格式,我仔细记下,认真写完了作文。交卷时,我笃定地拿着自己两千字的作品走上讲台,还没离开,监考老师疑惑的声音冒了出来:“啊?你的作文怎么没分段?”他手上拿着我的作文。
我说:“我不是按照您要求写的吗?不是不能有空格吗?"
“可我没要求让你不分段啊,同学。”监考老师说的是正文中间不能出现空行,而我的作文长达两千字,却只有一段。
心一下子凉了,我仿佛看到美女学姐连同光明的前途正在离我远去,冷汗冒上我的额头:“那该怎么办?”
监考的语气里多了些同情:“只能看运气了,回家等结果吧。”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像从峰顶坠落深渊,我彻底明白了戏剧性这个词的含义,我刚刚才在作品里感受做编剧的快感,就迅速陷入生活这个最大的编剧安排的剧情,而且还是悲剧。
站在中戏旁边的胡同里,我无尽悲伤。周围游客们热闹的声音依旧,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在离开北京的列车上,我看着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回想这几天的经历,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境。我终于还是回到了原点,但我知道,心里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次对话。
“你真准备复读吗?就为考一次中戏?”
“是啊。”
“要是考不上呢?”
“考不上也有其他大学上啊,但如果不考一次中戏,肯定会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马克·吐温说,如果你登上了雄伟的马特峰,突然在山顶发现了草莓,这也许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但你不是为了草莓才攀登这座山峰的。
说得真好。也许我该继续往前走,下车时我对自己说,然后我穿过人墙,向阳光灿烂的出站口走去。疾驰的火车拉着汽笛在我的身后隆隆驶过,像是驶过我的青春。
作者图|公司窗外
我上了其他大学。后来,我来到北京工作、生活,高铁票塞满了钱包的夹层,我再也没有了那种初到大城市的好奇,也不会再留意路边的景色。
我去过好几次南锣鼓巷,但再也找不回它的古朴和神圣。在中戏老校区门口,那家主营各类电影光盘的小店已经关门,换成了一家陶瓷工艺品店。南锣鼓巷经过了新一轮修缮,“心是孤独的猎手”这些牌匾如今无迹可寻。
我也习惯了地铁的拥挤、工作的重复与稳定。2011年的冬天,就像是一场五光十色的幻觉。
- END -
撰文 | 韦诗博
编辑 | 张舒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