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云“千斤（鱼纳）子，万斤象”言虽过甚，然其大可知矣。————民国《巴县志》
动植物爱好者总是会像侦探一样在所有地方寻找自然的蛛丝马迹，比如他可能坐在一栋居民楼下整整一下午，拿着望远镜对着某个房子一直看，当然，他并不是变态，而只是在观察屋檐底下叼着虫子喂食幼鸟的家燕。又或者去超市看一遍所有的蔬菜水果，看看都是些什么物种，最近是不是又从哪个地方或者别的国家运来了新的没吃过的物种。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对于身边的这群朋友也习以为常了，所以当我和朋友逛人文类博物馆时，反而有时会留意到一般人不注意的地方，比如文物中的动植物。
那是我第一次去成都，成都的朋友非常热情好客，除了请我吃一家隐藏在居民区门口的串串名店以外就是带我逛成都博物馆了。当讲解员口若悬河地为我们介绍成都的历史演变与文物的精美制作时，我的朋友突然在一幅巨大的汉画像石前停住了,“那里好像有条白鲟”他说道。
我循声望去，那是两块描绘汉代成都生活场景的石刻，种植水稻，养蚕，喂鸡，织布，一副其乐融融的天府之国场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条雕刻粗犷的鱼，虽然并没有被精细地刻画，也不是整幅场景的主体，但是寥寥几刀，把特征刻的非常明确，那是白鲟没错了。
如果要选出中国最奇特的大鱼，那一定就是白鲟了，它实在是太大了，根据中国动物志的记载，白鲟最大个体可以达到7m，体重908Kg，这可能是全世界最大的淡水鱼了，它的长相也过于古怪，长长的吻近体长的1/4，宛如在鼻子上安了一柄长剑，在波涛中所向披靡。
对于我们这些见多识广的现代人来说，白鲟依然是一个神奇的存在，那在古人眼中，这种长相奇特的大鱼更是惊世的奇观了。这块汉代画像石上的白鲟形象，很好的证明了至少在汉代，四川人民已经对这种长鼻子怪鱼非常熟悉了。
由于时间紧迫，我匆匆离开了成都，遗憾的是，我错过了另一件近在咫尺关于白鲟的文物，那件文物更为古老，出土于距今3000多年的金沙遗址，是两件刻画着鱼纹的金带，长长的吻部，前端往上翘，应该也是夸张化的白鲟。
今人推测，这两条金带可能用于古老的祭祀活动。这和古代文献中的记载相符，在我国文明兴盛的初期，对白鲟就有记载，当时称白鲟为鲔，《诗经》中就有“有鲔有鱏”的诗句，指的是白鲟与中华鲟两种大鱼，《礼记》里记载“天子始乘舟，荐鲔于寝庙……鱼品多矣，荐必以鲔，为其特大者，谓之王鲔以此”说的是周天子会献祭很多鱼给宗庙，其中一定会有白鲟。王鲔就是特别大的白鲟，作为当时的特供品，最好的鱼要献祭给祖先和鬼神，来保佑来年的风调雨顺，《周礼》和《大戴礼记》中也有春天献祭大白鲟的记录。
白鲟在古代还有很多别的名字，比如鱏（和中华鲟混为了一种鱼），??（gèng méng，可能为地方的土语），长鼻鱼，鹳嘴鱼，象鱼（对其古怪长吻的俗称）。
作为一种献祭的珍贵鱼类，当然也离不开被食用的命运，古人对于吃白鲟这件事丝毫不吝惜辞藻，白鲟还被称为黄鱼和玉板，可能指的是肉质和白色的软骨。明代的《鱼品》中还说到白鲟“身骨脆美，可啖（可以吃），为鲊良（做腌鱼不错）”《岳阳风土记》中还有用皂角水煮过做鱼子酱的吃法。
可白鲟毕竟是江中长相奇怪的大鱼，围绕它的传说自然不会少，《淮南子》里说“瓠巴鼓瑟，而淫鱼出听”，把白鲟说成了能欣赏高雅音乐的物种。西晋的刘奇则认为白鲟“三月遡河上,能度龙门之限,则得为龙矣”大鱼摇身一变，化龙升天了。作为能化龙的大鱼，呼风唤雨自不必说，《酉阳杂俎》里有“蜀中每杀黄鱼，天必阴雨”。作为精怪的形象，白鲟也出现在宋元时期的绘画道子墨宝中，此图可能是后世著名绘画题材二郎搜山图的早期底板，描述二郎神带领众小鬼，在山中捕捉精怪的场面。
白鲟长长的吻部是其最大的特征，郭璞的《江赋》里描写道“叔鲔王鳣鷉鰊鮋,鲮鳐鯩鲢。或鹿觡象鼻,或虎状龙颜”，这里的象鼻指的就是白鲟的长吻了。由于这篇江赋过于著名，后世纷纷引用，水中会有象鼻怪鱼的观念深入人心，很多古人可能并没有见过白鲟，却凭自己的经验画出了水里的象鼻怪，从宋代一直到清代多有海中怪象的石刻及瓷器，白鲟可能就是它的原型之一。
一种献给神的大鱼，一种好吃的大鱼，一种又会听音乐，又能化成龙，还是水怪原型的大鱼，在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生活与文化中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可惜的是，就在上个世纪的下半叶，白鲟的种群越来越少，上世纪70年代，每年长江仍能捕获总重量25吨的白鲟，然而由于栖息地的碎片化以及过度捕捞，白鲟数量日渐减少。最为可能的原因是繁殖地的丧失，造成了这个伴随我们文明成长一直在我们身边的江中怪鱼的陨落。在2017-2018长江的鱼类调查中，发现了332个鱼类物种，没有发现任何白鲟个体，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最后的几天，白鲟被宣布可能已经灭绝了。
夫子教育我们，要多识鸟兽草木之名，但当我们认识了它的名字，它却可能已经灭绝了。????
作者：Lon-陈奕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