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是怎样从小县城变为“郑中心”的?

▲郑州东站,双子塔。摄影/余尧

-风物君语-

自在“两掺儿”、野蛮生长

作为一座火车拉来的城市,郑州多少有些“大杂烩”的感觉,用郑州话来讲,叫“两掺儿”。省会与县城的两掺儿;传统与现代的两掺儿;理想与现实的两掺儿……

大多城市都有着自己鲜明的城市性格。成都巴适、重庆火辣、西安厚重、天津诙谐……若提到郑州的城市性格,人们大约要反应个三五秒,然后给出个不确定的答案:“中庸?”

▲新老共存:“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中,建于北魏的嵩岳寺塔(图/视觉中国);郑东新区“大玉米”,其设计灵感来源即为嵩岳寺塔(图/视觉中国)。

中庸二字,倒也足以形容郑州调和折中的城市特点。毕竟在这座城市,再“冒尖儿”的性格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潜移默化成不偏不倚的模样。

▲二七纪念塔。为纪念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而修建,独特的联体双塔设计,在郑州五大地标建筑中历史最为悠久。她在市中心见证了郑州发展的沧桑变迁。摄影/学文映像

作为省会,郑州的名气却远不如东西两侧的洛阳、开封。与相邻省会西安、济南、武汉相较,郑州的存在感又多少有些透明。

▲郑州“透明”,郑州登封的少林文化却是闻名天下。出生于登封的释小龙,两岁时便拜少林住持释永信为师,成为一名少林俗家弟子。图/视觉中国

然而,在2016年底,郑州被选为国家中心城市。就像在一个班级里,永远坐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学生突然被拉上讲台评选为小组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原城市开始高频次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难免让人心生疑惑:为什么是郑州?

被选中的郑州

▲郑州中原福塔。又名河南广播电视塔,郑州地标建筑之一。摄影/陈乐

郑州是个幸运的城市。

如今人口过千万的省会郑州,在60多年前,还是一个叫做郑县的小县城,隶属于当时的河南省省会开封。

▲夕阳下繁忙的郑州北站编组场。摄影/焦潇翔

“火车一响,黄金万两”。正如海港改变了沿海城市的命运,铁路则改写了许多内陆城市的发展轨迹。在我国,火车拉来了许多城市,郑州就是其中之一。不过郑州与火车的渊源,还要溯回到一百多年前。

据《清史稿·交通志》记载,1889年12月,时任湖广总督的张之洞写下奏折《请缓造津通铁路改建腹省干路折》,呈交给清庭,请求修建一条从卢沟桥至汉口的铁路(如今京广铁路北京至汉口段,前身正是卢汉铁路)。

▲中国铁路郑州局集团有限公司郑州动车段。摄影/焦潇翔

在张之洞看来,天下之中,腹地无过豫、鄂两省。一条卢汉铁路,不仅方便了清庭对河南、湖北的控制,也便利了华中各省的资源源源不断地输运到北京。

当时的开封府是河南省的省会,河南要修建第一条铁路,自然不应该绕过省府开封。然而,总设计师张之洞却把目光从开封绕开,转向了开封西侧毫不起眼的、彼时被称为郑县的郑州。

▲解放路立交桥。作为郑州解放后改扩建的第一条水泥路,解放路因此得名。图/视觉中国

对于黄河上游的百姓而言,黄河是赖以生存的母亲河。但对于深受黄河水患影响的下游百姓来说,“母亲河”的称号多少有些难以接受,他们对于黄河的感情向来很是复杂。

▲郑州桃花峪黄河大桥。该大桥为在郑州地段内横跨黄河两岸的10座大桥之一。摄影/焦潇翔

“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黄河到了开封段,水位升高,时常冲破大堤,奔向平坦无阻的农田、城市。经考古发掘,如今的开封城下,掩埋着六座不同时期叠加在一起的古城。

黄河几乎每次决堤改道,都要淹没开封城,一次次的河水泛滥,将不同时期的开封古城掩埋于泥沙之下。如果卢汉铁路从开封经过,没人可以保证黄河不再次决口。

郑州在河南省的位置,相当“中”,不南不北、不东不西,一如河南在中国的位置。

▲郑州地理位置。绘图/Paprika

郑州地处中原腹地,处在中国第二级地貌台阶与第三级地貌台阶的过渡地带,西南高,东北低。九曲黄河自郑州北部穿过,河道平稳,全然不似开封黄河段那般复杂凶险。且郑州附近的黄土比较坚硬,卢汉铁路的跨黄河大桥,经郑州比经开封要安全许多。

▲地图左侧为北。黄河自郑州北部流经,河道平缓。绘图/Paprika

出于上述原因的考量,郑州成为了被卢汉铁路选中的城市。公元1906年,南北走向的卢汉铁路正式建成通车,与此同时,东西走向的汴洛铁路(陇海铁路的前身)也开始动工。这两条铁路的交汇点,正是郑州。

▲京广铁路与陇海铁路客运、货运线路在郑州市内构成的一个“铁路之花”。摄影/焦潇翔

铁路成就了郑州。

卢汉铁路之后的一百年,多条铁路选择了郑州。米字形的铁路网,让郑州四通八达,成为中原地区最重要的商埠。便利的交通,让郑州开始超越开封、洛阳,成为河南省的第一大城市。甚至在1954年,出于河南省全局发展的考虑,河南省省会由开封迁往了郑州。

▲地图左侧为北。东西走向的陇海铁路与南北走向的京广铁路,交汇于郑州。绘图/Paprika

土与洋的文化"两掺儿"

▲嵩山中岳庙,是五岳中现存规模最大的古建筑群。图/视觉中国

中国人向来喜欢论资排辈。在古都遍地的河南,郑州的地位并不突出。在不少人眼里,郑州依然还是那个从“郑县乡下”来的“暴发户”。

事实上,郑州入列中国八大古都已有15年,一起入围的还有西安、南京、洛阳、北京、开封、杭州、安阳。

▲郑州巩义市康百万庄园,与山西晋中乔家大院、河南安阳马氏庄园并称“中原三大官宅”。长度为9.9米的超级大算盘为纯木制品,至今仍然能拨动算盘珠子,它在这间屋檐上已经度过了100多年(图/视觉中国);庄园内藏中华名匾《留余匾》(图/图虫·创意)。

其实也不怪人们“误会”郑州。毕竟在人们的印象中,古都大多有红墙碧瓦的城楼、高耸威严的古城墙,然而郑州号称3600多年的商代古城墙,如今只是一段低矮的土坡。

▲商城遗址。摄影/赵亮

郑州的历史太过古早,古迹很难保留到现在。但要从史书典籍中去搜索郑州的过往,这片土地发生过的故事也是相当震撼人心的。

5000年前,黄帝于郑州新郑建都,开启了炎黄五千年的辉煌;4000年前,大禹分封九州,于郑州登封铸九鼎,划分神州大地;3600年前,商王朝建都于郑州……

▲郑州河南博物院中展列的镇馆之宝——妇好鴞尊。摄影/石耀臣

然而,罗列历史总归是不好玩的。虽然郑州不似洛阳、西安等古都雕栏玉砌,但在郑州这座城市呆久了,却又潜移默化地让人觉得这座城市有着“年久失修”的历史厚重感。

▲国棉厂及其家属区。这里有老郑州人的记忆。摄影/焦潇翔

郑州被人诟病最多的无非是“文化荒漠”。然而在祭拜祖先、传承文化方面,郑州已经坚持了两千多年。

如今,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三,是郑州新郑的“大日子”。无数华人、华侨齐聚新郑,共同祭拜人文始祖轩辕黄帝。

▲黄帝拜祖大典在新郑市轩辕黄帝故里举行。图/视觉中国

根据《帝王世纪》记载:“有圣德,授国于有熊。郑也,古有熊之墟,黄帝之所都。”5000多年前,黄帝在新郑建立了有熊国。为了纪念黄帝的功勋,据《史记》记载,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新郑就有“三月三,拜轩辕”的习俗。

▲炎黄二帝像。摄影/焦潇翔

当然,郑州并非固守传统文化不撒手的“老顽固”。工业风的郑州,也有着与传统交织的后现代风格。二砂、良库工舍、瑞光创意工厂等层出不穷的文化创意区,也让艺术青年的灵魂有了安放之所。

▲二砂艺术中心。图/视觉中国

时间改变了郑州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郑州依然是那个尊重传统、拥抱现代的郑州。

在“他乡”郑州,野蛮生长

▲中州大道。中州大道是郑州市中心城区一条贯通南北的交通大动脉。摄影/张孟尧

若要谈论一座城市,当然要说一说这座城市居住的人。

一个人口过千万的城市,往往会划分出本地人与外来人口两种概念,但在如今的郑州也几乎没有这种说法。这或许与郑州的几次移民,有着相关的联系。

▲郑州市人民公园内,演奏和欣赏豫剧的市民。摄影/卢文

1906年以前,为了修建卢汉铁路郑州段,3000多名铁路工人从祖国各地浩浩荡荡地进驻郑州,在那个年代,修筑一项工程,往往要耗费个十年八年的时间,于是铁路工人们的家属们也纷纷从广东、湖北、湖南来到郑州,从此郑州这座“他乡”之城变成了故乡。

▲草编和剪纸是郑州的传统民间手工艺,作品灵动,富有生趣。图/视觉中国

五十年后,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郑州大力开发纺织、机械等工业。在国家的大力号召下,国内大批大中城市的技术人才涌入郑州,支援郑州的建设。数万大军就这样长久地定居在郑州,融进这座城市的细枝末节。

▲郑州热电厂。摄影/赵亮

在每次移民过程中,郑州都以相当热情的姿态,接纳了一批批“远方的客人”,并把“客人”变成了“主人”。

与“北漂”一样,郑州还有个词叫做“郑漂”。“郑漂”是郑州新一代移民的叫法。郑州的陈寨、刘庄等城中村,承载了许多“郑漂”野蛮生长的青春记忆。

▲郑州城中村。摄影/陈乐

有多少“郑漂”聚集在曾经的陈寨呢?面积仅有0.618平方公里的陈寨,竖立着800多栋十几层的高楼,最多时候有超18万“郑漂”在此居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一辆公交车停在陈寨的公交牌处,蜂拥而来的乘客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公交车抬起来。

当然,也正是这群人,见证了郑州的快速崛起。

▲位于CBD的河南艺术中心。建筑灵感来源于河南出土文物乐器贾湖骨笛、陶埙、石排箫的造型,墙体设计源自黄河波涛翻卷的浪花造型。摄影/学文映像

自2011年郑州经济进入全国前20名以来,一路弯道超车,激流勇进。在过去的几年间,郑州的发展速度更是让人忍不住尖叫,经济总量在全国省会城市中升至第7位。除了2016年入选的“国家中心城市”,两年后,郑州又跻身新一线城市。

自从一百年前被选中,郑州一直背负了许多的质疑。

▲北龙湖,郑州近年发展迅猛的“蓄金池”,也是郑州高房价的代表区域。图/视觉中国

或许是因为木讷、不善言辞,或许是选择“忍辱负重”,郑州一直“任人打扮”,很少为自己发声。郑州或许没有多少波澜壮阔的大刀阔斧,但从来都不缺少踏实前进的脚步。郑州,一直都在努力,努力成为自己的“郑中心”。

▲郑州国际会展中心内部。图/视觉中国

“得劲儿”就行

郑州人向来不太讲究,吃饭或者穿衣,就一个标准,“能填饱肚子”和“穿上不冻着”。过分的修饰,在郑州人眼中都是“费精力”“瞎摆置”的事情,甚至还有可能被嘲笑为“洋蛋”。因而,一切只求个“得劲儿”的郑州,在美食上面创造出了一个独特的吃法:“两掺儿”。

在郑州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两掺儿的。最常见的胡辣汤掺豆腐脑,米线掺刀削面,土豆粉掺麻辣烫,只要你愿意,什么都能“掺”在一起。

▲胡辣汤和豆腐脑,都是家乡的味道。图/视觉中国

当大家在网络上因豆腐脑“甜”“咸”争个不止时,郑州人已经拿起木勺,盛一碗冒着热气的胡辣汤,掺入豆腐脑中,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或许在外地人的眼中,这种“两掺儿”吃法,太不精致,甚至有些不太美观,但在郑州人看来,自己吃得“得劲儿”就足够了。

▲郑州老字号美食:合记烩面。图/视觉中国

“两掺”吃法的简单粗暴,并不代表郑州是美食绝缘体,相反,郑州在食物方面很有自己的心得,即便是外地的特色美食来了中原,也会被同化为中原特有的味道。

大盘鸡是新疆的特有美食。但在郑州,随处可见的大盘鸡店,让人恍惚有种大盘鸡是郑州特色美食的错觉。

▲郑州街头,每天人头攒动的大盘鸡店铺。摄影/赵亮

关于大盘鸡的首创,流传了相当多的版本,认可度比较高的说法是,早年间新疆乌伊公路的一家路边店,专门接待过往的大车司机。老板是四川人,配合着司机的口味,用新疆传统拌面的方法做出了大盘鸡。

后来,大盘鸡的吃法传到了河南,有肉有菜又有面的大盘鸡,非常符合郑州人务实又自在的口味,很快,大盘鸡店在郑州遍地开花。

和西北口味的大盘鸡相比,郑州的大盘鸡口味麻辣鲜香,味道更加浓郁,西北的扯面也换成了中原的烩面。一盘过瘾的大盘鸡,外加一瓶菠萝啤,就能让郑州人满足地打个饱嗝。

▲大盘鸡配菠萝啤,嗝~ 摄影/赵亮

身边的很多郑州人都特别的恋家,他们很容易因为一些奇怪的“点”就从奋斗的北上广跑回郑州。这个奇怪的“点”,有时候是一碗烩面,有时候是一碗胡辣汤,有时候是想念正宗黄河鲤鱼的味道。

▲活蹦乱跳的黄河河鲜。图/视觉中国

郑州,就是这样的一座城市。说不上什么魅力,也说不上什么味道,你甚至不想定居在这儿。但只要你在郑州生活过,就是想常回来看看。喝一碗胡辣汤,配上几个油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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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莺时  图编 | Geethan  设计丨Q年  地图编辑 | Paprika  

参考资料

西部君《郑州——一座县城的逆袭》  刘怀丕《郑州——引领中原城市群发展》  李炳银《中原起飞、走向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