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一下,哪部中国的文学作品对日本影响最大,很多朋友都会脱口而出——《三国演义》。
除了日本很多知名的政治人物喜欢三国外,光荣集团以三国为题材的游戏,在整个东亚十多年来持续热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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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这样的一部作品,由形式到内容、由外表到精神都影响了日本文学,很多舞台剧和影视剧也从它的内容中取材、改编。
可以说,它对日本在文学艺术层面的影响甚至要大于《三国演义》。
令人不解的是,这样一部作品,虽然在东瀛知名度很高,但它在中国却名不见经传。
因为,很早它就被禁了,还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本被禁的书籍。
《剪灯新话》为何被禁?
《剪灯新话》的作者瞿佑,生活在元末明初的动荡岁月,虽有满腹经纶,但是生不逢时。
当时江南经济发展,带动了民间思想的活跃,有些民间口口相传的奇异故事,经过瞿佑的加工,以江南世俗百姓普通生活为蓝本的《剪灯新话》问世了。
《剪灯新话》问世之初,不仅贩夫走卒、土豪乡绅手不释卷,就是太学里的儒生也很痴迷。
明朝初年已经将程朱理学奉为治国的主导思想,当时承担为朝廷培养人才的国子监,自然将四书五经作为教材。
时任国子监祭酒,就是大明最高学府的校长叫李时勉,他主张“格致诚正”,看起来是个老牌传统的儒生。
李时勉能当上这样的高官,自然不敢怠慢,工作起来也是兢兢业业。在课堂上,讲起四书五经,那也是精神饱满,口若悬河。
无奈的是,任他唾沫横飞,学生总是神游太虚。
他深刻检讨,是不是自己的教学风格有问题,因此他决定深入学生中间,一探究竟。
他晚上到学生宿舍去交流,询问大家都在看什么书,是《春秋》呢,还是《诗经》?没想到学生们看得最多的书,竟是一部《剪灯新话》。
李校长从学生那里借了本书,回家挑灯夜读,看着看着,他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于是连夜给皇帝写了奏折,第二天就赶到皇宫去向皇帝汇报这件事。
李校长奏折的主要意思是,《剪灯新话》是精神鸦片,是会侵蚀灵魂的,为了保证大明朝正确的价值观,这种书必须禁止。
不能不说,李校长的眼光很独到,《剪灯新话》穿越时空,打破时空界限,让古人与今人对话,死人与活人对话,自然是“假托怪异之事。”
但是,小说本身就是虚构的,要看到这些虚构故事背后的社会意义。
《剪灯新话》多篇写到人鬼恋,《滕穆游聚景园记》通过滕穆巧遇故宋宫人郑芳华并与之同居3年的奇事,抒发了作者的怀旧情怀,表现了对乱世宫女命运的深切同情,体现出作者博大的人文关怀。
《绿衣人传》则通过绿衣女与赵源人鬼恋故事,歌颂了青年男女追求恋爱自由的精神,并揭露了奸相贾似道残忍暴虐的行径。
前者侧重抒发历史兴亡之感,表达对宫女命运的同情;后者则在人鬼恋中融入了反权奸的政治内涵。
而这,恰好是李校长这种“性刚鲠,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老牌儒生无法理解的。
理学熏陶下的李校长勉欣赏的是“怀德蕴义、砥行立名之士”,主张文艺为政治服务,而《剪灯新话》的可贵之处恰恰是对传统儒家的用世理想作了深刻的反省。
另外,由于小说作者生活在元末明初,作品描述了元末江南城镇商业文化的发展对市民的影响,打上了元末特定时代的烙印,流露出与传统不同的思想。
李校长就认为瞿佑写的这些玩意儿不是在借古讽今,不是在变相夸赞元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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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李校长的倡议下,这本《剪灯新话》就被禁止了。
《剪灯新话》与《聊斋志异》
在当时沉闷的政治环境中,《剪灯新话》的问世引起了无数读者的喜爱与共鸣,甚至连国子监里的经生儒士也阅读它。
后世仿拟者纷起,永乐年间有庐陵李祯的《剪灯余话》,宣德年间有赵弼的《效颦集》,万历年间有邵景詹的《觅灯因话》相继问世,除仿拟之作外,白话小说和戏曲也受到《剪灯新话》作品的影响。
就连《聊斋志异》,也都受到了它的影响。
鲁迅说聊斋是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就是将虚构、怪诞、新奇的特点与怪异题材相结合,再反映现实的社会背景,这种手法,显然是瞿佑开创的。
最直接的是《聊斋志异》很多故事都能看到《剪灯新话》的影子。
如《考城隍》的故事和《修文舍人传》都是描述文人生前正直、怀才不遇,死后在冥府为官的故事。
《聊斋志异》中的《双灯》虽然故事情节与《牡丹灯记》不同,但却出现了雷同的一幕场景。
《剪灯新话》出现的是“十五夜,三更尽,见一丫鬟,挑双头牡丹灯前导,一美人随后。”第二次出现女鬼和男子共同危害百姓时,也是一个丫鬟挑着双头牡丹灯笼。
《聊斋志异》中双灯的首次亮相也是伴随着女主人公出现的,“无何,双婢挑灯,已至塌下,”第二出现在男女分手之时,仍然是“至村外,双婢挑灯以待。”
对于《牡丹灯记》的场景,蒲松龄既然借用了,对于情节,自然也不放过。
看完《牡丹灯记》,我们会发现,简直是《聊斋志异》中最著名的一篇故事——《画皮》的翻版。
《画皮》
故事情节都是男子遇见女子,进而见色起意,然后邀至家中,中途遇见旁人警告,男子被害后女子继而得到惩处,这样的层层推进方式。
将一篇文章的场景与情节分别置于两篇不同的故事中,蒲松龄活用的技巧非常高明,但受到《剪灯新话》的影响是无疑了。
《剪灯新话》在魏晋隋唐的志怪小说和《聊斋志异》之间,起到的恰好是一种承上启下的关系。
它是对《搜神记》等志怪小说的总结,代表了古代这志怪小说的巅峰,又影响到了《聊着志异》的写作,开启了明清志怪小说的先河。
《剪灯新话》在日韩风靡
因为遭到禁毁,《剪灯新话》在国内流传比较少,很多中国人都不知道它。
但是,瞿佑、李时勉等人不会想到,这部小说并没有因为遭禁毁而失去应有的魅力。
《倩女幽魂》
这部遭禁的小说引起了朝鲜李朝人的兴趣,后来又传到日本和越南,对亚洲文学产生了巨大影响,成为中国文学传播史上一个罕见的个案。
别看朝鲜半岛和中国接触很多,由于唐诗宋词名气太大,他们并未接触到小说这个文体。
朝鲜李朝的一位著名作家金时习模仿《剪灯新话》创作了《金鳌新话》,从此朝鲜半岛有了第一部他们自己的小说。
《金鳌新话》问世后,各篇的标题成了韩国小说标题的原型。
受《剪灯新话》影响,《金鳌新话》的主人公多为才子佳人,双方一见钟情,冲破世俗阻挠,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这种写作方式成了韩国言情小说的固定模式,在今天的韩剧中,还几乎是这种套路。
但是与《剪灯新话》一样,《金鳌新话》也在本国绝迹了,两部著作都是在日本发现的。
可见,日本对于保留华夏文化,无论是来自处于核心地位的中国还是处于边缘的韩国,都非常用心。
日本本土文学也自然受到了《剪灯新话》的影响,由《奇异怪谈集》《伽婢子》到《古今奇谈英草纸》《雨月物语》,均有《剪灯新话》的影子。
尤其是日本三大怪谈之一的“牡丹怪谈”,实际上就源自前文所说的《牡丹灯记》。
内容情节都是人与女鬼相恋,相思成疾,都被旁人看破,并且都出现了法师降妖,可是最后还是情不能自已,人最后选择与鬼在一起,牡丹灯笼是女鬼出现的标配。
《画皮》
《牡丹灯笼》如今是恐怖电影、舞台剧最受欢迎的题材之一,也是日本怪谈中的大众知名度最高、影响力最广的怪谈之一。
不仅日韩,连越南,也有对他们的文学作品产生巨大影响的仿作出现,其著名作家阮屿就模仿《剪灯新话》创作了《传奇漫录》。
《剪灯新话》在中国被禁,却没有妨碍它在文学上无可替代的地位,一位美国学者称《剪灯新话》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具有跨国影响力的古典小说,它的文学传播价值非常大。
不难看出,长期以来,作为东亚文化圈主要输出国的中国,为东亚古代文明的繁荣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卓越贡献,推动了周边国家的文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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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韩国、越南作为“小中华”,是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直接受益者。
而当今社会,很多年轻人“哈韩”,“精日”,孰不知,那些追捧的东西追根溯源,都是来自我们自己。
我们真正要做的是在建立文化自信的前提下,多发现那些传统文化中的亮点;既要大胆吸收日韩、越南一些汉学家的成果,也要结合我们本国的传统,创造出新时代璀璨夺目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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