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廷根大学的陨落:为何二战后德国再没有出现过数学家

“如果有石头挡了路,我会把它们收集起来,总有一天用它们建造一座城堡……”

——费尔南多·佩索阿

佩索阿是一名葡萄牙诗人,他对待苦难有一种诗意的浪漫看法,感谢困难让他变得更强大。不过,这个道理在德国的哥廷根大学说不通,因为二战时执行纳粹的排挤犹太人政策,它被自己放置的石头绊倒了,此后再也没爬起来,拱手让出了世界数学中心的位置。哥廷根大学数学系遽然倒塌,不是轰然作响,而是唏嘘一声。

哥廷根大学

把高斯、黎曼、希尔伯特和诺特这几个名字联系起来的有两件事:一是他们对数学领域的杰出贡献;二是他们四人都是德国哥廷根大学的教授。

虽然现在相对名气小了很多,但德国小镇哥廷根曾是历史上最富有成效的数学中心之一,可以说在数学领域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哥廷根大学从籍籍无名,到崛起为数学圈最重要的智库,经过了几代人不懈的努力。但由于纳粹充满敌意的政策,哥廷根的数学骨干在不到十年的时间中全部逃亡国外。随着他们的离开,宝贵的数学遗产被转移到了普林斯顿大学,纽约大学等等地方,到1943年,多达16位前哥廷根教授在美国重新开启了学术生涯。

大学初建

1734年,在启蒙运动的感染下,一些人想把平庸无奇的世界变得更好一些,这里面就有一位国王乔治二世——英国和北欧大片土地的统治者。乔治二世在德国哥廷根建立了一所大学——哥廷根的格奥尔格·奥古斯特大学。

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代,欧洲土地闪耀着罕见的灵气。就在50年前,距离哥廷根大学160千米的地方,莱布尼茨发明了微积分,虽然他跟牛顿共享微积分发明者的头衔,但这丝毫不影响莱布尼茨的心情,他总在别人面前夸奖牛顿的成绩震古烁今,却对自己的成就闭口不提。

莱布尼茨

莱布尼茨的豁达影响了哥廷根大学,那里的学者在启蒙运动中寻找知识、寻找真理、寻找自我,他们拥有无与伦比的学术自由。为了促进知识的爆发,哥廷根大学获得了一些特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受教会的掣肘。整个欧洲的饱学之士都被吸引到了这里,哥廷根大学也像承诺的那样来者不拒,只要通过了知识选拔,穷人和富人都可以在这里学习。

伟大的数学家

18世纪晚期,哥廷根大学已经成了德国久负盛名的科研中心。然而,当时它的数学实力并不突出,直到卡尔·弗里德里希·高斯的到来。这个三岁时就能指出父亲算错账的天才,通常被称为“数学王子”。从1795年到1855年,高斯在哥廷根大学工作了60年,他的研究涵盖了代数、大地测量、磁学以及天文学。

高斯

高斯的私人生活并不怎么顺利,两任妻子都先后离他而去,但他在数学上的成就却一帆风顺,甚至将好运传给了蜂拥而至的数学门徒。

第一个接过高斯衣钵的是伯恩哈德·黎曼,1859年至1866年间,他是哥廷根大学的数学系主任,他发明了黎曼几何学,为爱因斯坦后来的相对论研究铺平了道路。

黎曼

菲利克斯·克莱因,1886年至1913年在哥廷根大学任教,他是第一个描述克莱因瓶的人,这是一个只有一侧的三维物体,没有“内部”和“外部”之分,类似于莫比乌斯带。

克莱因瓶

克莱因任教哥廷根大学时,一直梦想把它建设为世界数学中心,他广泛的延揽人才,包括卡尔·龙格(Carl Runge)、赫尔曼· 闵可夫斯基(Hermann Minkowski)以及大卫·希尔伯特。

希尔伯特最高光的时刻在1900年,那年的国际数学家大会上,希尔伯特一口气提出了23个问题,傲气地指导了整个20世纪的数学研究。在哥廷根教授和数学系主任的职业生涯中,希尔伯特教出了令人震惊的76位博士高徒。

王冠落地

自打高斯被任命为教授,一直到20世纪30年代初,德国经历了拿破仑战争、普法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哥廷根大学的数学实力在动荡不安持续增长。

高斯之墓

但是,伴随着纳粹在20世纪30年代初上台,充满敌意的邪火改变了哥廷根。1933年“恢复专业公务员法”规定,任何非雅利安人,特别是犹太人,在德国担任教授或教师都是违法的。为了回应这个和其他仇视性的立法,犹太学者,与犹太人有联系的教授以及任何反对纳粹的人纷纷逃离德国。

德国想摆脱战败国的阴影,渴望振兴科学事业,可他们选择的政策却跟理想南辕北辙。赶走才华横溢的数学家谋求科学的进步,听上去就像把文艺复兴时期的画点着了来驱寒。

艾米·诺特

在离开哥廷根大学的数学家中,最著名的恐怕是艾米·诺特(Emmy Noether),她是哥廷根大学第一位女性数学教授,被爱因斯坦描述为数学史上最重要的女性,她于1933年离开,后来在美国布林莫尔(Bryn Mawr)学院任教。

跟她一起离开的还有理查·科朗特(Richard Courant),他帮助纽约大学建立了美国顶尖的应用数学研究所。

赫尔曼·外尔,被誉为二十世纪上半叶最重要的数学家之一,他搬到了普林斯顿,并帮助普林斯顿大学高等研究院变成了最著名的研究中心之一。

哥廷根大学数学系仿佛一瞬间消失了,大卫·希尔伯特成了孤家寡人。1934年科学部长问希尔伯特:哥廷根的数学是否受到了犹太人和犹太人朋友的离去的影响?他回答说:“部长先生,已经没有受到影响了。它已经不存在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数学中心转移至英国和美国,哥廷根大学再也不是数学研究的圣殿。关于哥廷根大学数学系兴衰的故事在很大程度上已被遗忘,但与这个地方相关的名字仍然经常出现在数学世界中。每当人们翻开数学史,无法避开哥廷根大学,这正是让人唏嘘不已的地方。

哥廷根大学的故事并不仅仅牵扯数学,它提醒了我们一件事:这个世界曾经有多么糟糕。每当有人野心勃发,想要把这个世界搅得一团糟,就会有人手持大棒,把同类的天灵盖砸个粉碎。一个大学的数学系崩塌了,它让我们不得不面对一种现实:令我们沾沾自喜的现代文明,其实还建立在道德的荒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