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美国的“中国热”



关于稻米种植的手绘墙纸,中国制,约1784年由“中国皇后”号带到美国

美国追慕中国风

看过华盛顿欧文的短篇小说《沉睡谷传奇》(The Legend of Sleepy Hollow)的读者都会记得,主人公克莱恩拜访荷兰富农范塔塞尔的宅第,以求其女的芳心。

当时是1790年,宅子坐落于纽约塔里敦,哈德逊河东岸一个叫做沉睡谷的偏僻峡谷。步入宅子的客厅,克莱恩看到“一桌地道的荷兰乡下茶点,在一年中最丰裕的秋季……一碟碟堆得老高的蛋糕,各种各样,几乎无法形容”,还有美味的糕饼、熏牛肉、腌渍梅子、炙鲱鱼,“再加上一碗碗的牛奶与奶油,全都乱七八糟搁在一起……而又有那母性的茶壶在一切之间冒出一阵阵的热——天哪,我说的实在太不成话!”

描绘《沉睡谷传奇》中断头骑士的油画

即便在17世纪中叶,类似但略简朴的场景也不为过,当时纽约还是荷兰的殖民地新尼德兰。正是新尼德兰的殖民者在美国最先开始饮茶,由于他们喝的中国茶叶由荷兰供应,这片荷兰殖民地也就成为美国追慕中国风的发源地。

1664年,英国占领新尼德兰并易名为纽约后,也顺带继承了一大批饮茶者。从那时开始,喝茶的风尚传遍整个北美殖民地。许多城市出现了仿照英国的咖啡馆和茶室。数千份报纸广告上推销起当地商店的上等进口茶。

和在英格兰的传播方式类似,起先只是上层富人嗜好,随着茶叶进口量的提高,价格降低,风气也逐渐普及于社会中下层。

1759年,特拉华的一名教士写道:“茶、咖啡和巧克力,即便在最偏远的人家也很常见,人们加上黑砂糖或粗糖,在日常饮用,或招待来客。”

在纽约市,人们逐渐不满足于口感普通的茶,当地官员于是设计了特制的“茶水泵”,从地下汲取甘甜的泉水。于是,挑剔的纽约人开始使用这种水代替其他城市劣质的井水,以求泡出一杯好茶。

到了18世纪70年代初期,大多数殖民地民众也成为忠实的茶叶爱好者。据估计,殖民地这段时期的年茶叶消耗量在570万-650万磅。假设1磅茶叶冲泡200杯茶,这意味着美国人每年饮用11亿-13亿杯茶,相当于每人每天饮用1.4-1.6杯茶。

输往殖民地的中国货物并不只有茶叶。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中国丝绸、漆器、茶几,数量最多的则是陶瓷。殖民地的中国工艺品几乎无所不在。

英国独揽中国货物

随着殖民地经济在18世纪中期的发展,富人购买中国货的节奏越来越快。即便是无力负担的中下人家也义无反顾地追随这股风潮。

一位忧心忡忡的纽约人注意到这一问题,在1734年写道,“我得到可靠消息,茶叶和瓷器令本州每年耗费近1万镑,哪怕最拮据的人也定要买回茶叶,即便家人要的是面包。别人告诉我,他们经常当掉戒指和餐具,以满足这昂贵的嗜好。”

17世纪中叶,中国货物还只如溪水般少量进入殖民地,到了独立战争前夕,已经变成了滚滚洪流。即便买不到真正的中国货,也还有各类仿制品供选择。

从17世纪开始,欧洲的工匠们以中式图案为蓝本,创造出多种多样装饰性和实用性兼具的中国风物品,从饭碗到花瓶,从挂毯到墙纸,不一而足。

许多殖民地人,特别是富人,常常内心觉得自己在文化上低人一等,因此对伦敦的潮流领导者亦步亦趋,仿效宗主国上流社会的精致生活。

例如,乔治华盛顿在1755年就订购了他的第一套中国瓷器,他告诉伦敦的代理人,“选择合于时髦品味的器件,发来上等货色”,他后来又补充道,“请择时兴物件采买,否则勿送”。

美国人对中国器物的热爱仅仅反映了部分英国人的趣味,许多英格兰以外的国家都前往中国寻求财富,美国殖民地虽然还属于大英帝国,也受到全球的影响。

殖民地人民对于中国货物的渴望是多种因素作用的结果,例如,美国人新萌发的身份意识和审美品位,以及异国情调的吸引力逐渐升温。

欧洲人眼中的中国形象

殖民地一般民众对于中国本身几乎一无所知,似乎只知道那是一个充满异国色彩的神秘帝国。受过教育的美国人或许耳闻稍多,但也不过是泛泛之论,而非深入了解。

毕竟,只有极少数,可能仅五六个殖民地人曾经踏足中国,并且是作为英国船只的海员,因此无法对中国社会做出确切评价。

他们没有一人曾经将其想法付诸文字,哪怕是只言片语。但是,对于想要了解中国的北美殖民地人,还是有很多欧洲书籍可供阅读,这些书籍通常都展现了天朝上国非常正面的形象。

这些书中,最著名的就是马可波罗的游记,这本经典对中国的描述令所有读者都惊叹不已。另一本则是耶稣会士杜赫德(Jean Baptiste Du Halde)于1735年出版的《中华帝国全志》(General History of China)。

杜赫德本人未曾到过中国,而是根据曾在中国传教的耶稣会传教士的记录编纂出这套四卷的巨著。该书“介绍了中国的政府、法律和哲学基础,可作为效仿的范本”,出版后极受欢迎,托马斯?杰斐逊和本杰明富兰克林都拥有一套。

杜赫德称,中国是“已知最不凡的国家”,全世界“最大最美的王国”。如果这些书还不足以让读者相信中国的不可思议,或许伏尔泰的意见能打动他们。

尽管这位法国哲学家认为,欧洲在科学方面遥遥领先于中国,但他却是个不可救药的中国迷,对中国的道德、农业、政治经济和艺术给予高度评价。

然而,这些美好的形象却也被一些略显暗淡的方面所抵消。欧洲人用了几百年才打破中国的坚垒,在广州建立起稳定的交易据点。在长期的尝试中,欧洲人遭遇无数挫折,这种经历加上中国人认为自己的文明高人一等的观念,激怒了许多欧洲人。他们原本认为自己至少和中国不相上下,而且对于被称为“番鬼”或“蛮夷”也难以认同。

英国海军准将安森(George Anson)的记录则让外国人对中国的负面观感尤为恶劣。在公海打击西班牙舰队4年之后,安森和他的海军中队起程回国。

当时,他们残破疲惫的舰队拖着一艘装满白银的西班牙大帆船抵达广州,急切地寻求补给,但受到的待遇却让安森恼羞成怒。准将断然拒绝中国人要求支付的关税,指出他们的船队是兵船,而非商船。

地方长官没有立即与他会面,而是借故一再推迟。手下的一名军官在岸上遭到殴打和绑架,更让他感到惊骇。

这些遭遇使得安森在他广为阅读的航海记录中总结道,“在诡计、谎言以及一切有关牟利的手段方面,多数中国人罕有对手”。

法国18世纪著名政治哲学家孟德斯鸠对中国的看法与安森如出一辙。虽然和杜赫德及伏尔泰使用了同样的耶稣会的记录,但孟德斯鸠得出的结论却大相径庭。他认为清朝的惩戒手段过分且残忍,中华帝国“是一个暴政的国家,统治的原则就是震慑”。

诱人的中国货物

尽管有着种种不同的看法,许多美国人还是对中国文化的积极方面感到着迷。美国人看重中国的商业机会。1777年,时为华盛顿将军副官的A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开始着手考察中国出口货物的诱人利润。汉密尔顿指出,这些货物包括“所有欧洲已有的,更有比欧洲供应更充足或欧洲完全未出产的物品”。

他开出的清单上既有丝绸和茶叶等传统商品,也有“钻石、珍珠、金、银、铜、铁、硫黄……陶土(制瓷的原料)……肉桂、胡椒、靛蓝……朱砂……血竭(一种深红色树脂)……龙涎香和其他许多贵重药品和树胶”。

美国在经过了独立战争之后,才真正打开与中国直接贸易的通道。对华贸易本身也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催化剂的作用。要了解来龙去脉,必须先对成为革命导火索的茶叶做一番考察。


波士顿倾茶事件

1773年12月16日的晚上,殖民地人伪装成印第安人登上“达特茅斯”号、“埃莉诺”号和“海狸”号,将342箱东印度公司约9万磅的茶叶捣毁并倒入波士顿港。

对于这一事件,许多学者的问题是为什么茶叶会成为美国人愤怒的焦点,而关于茶叶的争议何以成为独立战争的导火线。简单来说,这一切都植根于英属东印度公司的垄断,以及茶叶在美国社会的普及。

围绕茶叶的抗争造成的影响也不止于战争。茶叶引发的种种事端令美国人难以释怀,他们永久地放弃了茶叶,转而饮用咖啡,咖啡的消费量因此急剧增长。但无论如何,新成立的美利坚合众国中,还是有为数不少的喝茶人。



(作者:[美]埃里克·杰·多林)

(翻译:朱颖

本文摘编自《美国和中国最初的相遇》,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获授权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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