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是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雍正帝的干将,其领军才能,在西藏、青海等战事中,显露无余,也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官场就是剧场。
风云突变,年羹尧后被雍正帝削官夺爵,并开列九十二条大罪,在狱中,被赐自尽。
这是历史的一桩公案。
今天讲来,无论史料怎么充实,如何记载,大多数情况下,对于这一公案的态度,仍然是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保皇派一定会维护皇帝的权威,认为是年羹尧不对;功臣派必然会替年羹尧说话,觉得无论如何,就年羹尧的功绩,是不应该杀死他的。
其实,就雍正帝对年羹尧的处置来看,他并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暴虐之君。
为什么呢?
年羹尧犯有大罪九十二条,一条一条,俱可稽之文字、并旁列事实。就此而言,即便是对年羹尧处以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刑罚,放在从古至今任何一个朝代之中、任何一位君王身上,似乎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雍正帝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将年羹尧在狱中赐死。无论谁要怎么来反驳雍正帝的动机,都辩不过历史事实,那就是:雍正帝的的确确没有完全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就说说雍正帝对犯有九十二条大罪的年羹尧的家人、幕宾及相关人等的处置:
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夺官;免罪。
年羹尧的兄长年希尧夺官;免罪。
年羹尧的儿子年富被斩。
年羹尧其他的儿子,十五岁以上的,发配到最边远的地方去充军戍卫。
年羹尧的幕僚邹鲁、汪景祺连坐被斩;邹、汪二人的亲属发配给披甲人(披甲人就是一种帮助清王朝镇守边疆的,所以,披甲人世代居住边疆。)做奴仆。
另有静一道人,也牵涉到年羹尧一案之中,被四川巡抚宪德抓捕,扭送至京师,被斩杀。
雍正五年(公元1727年),雍正帝赦免了年羹尧的儿子们,交给年羹尧年遐龄管束。
年遐龄不久之后便亡故,死后,朝廷给予他官复原职,雍正帝还下敕,派人前去祭奠。
年羹尧的兄长年希尧后来重新被起用为内务府总管。雍正帝还命他管理淮安税务征收的事宜,并加官左都御史。雍正十三年(公元1735年),年希尧被江苏巡抚高其倬参劾,罢职。乾隆三年(公元1738年),年希尧去世。
看完这样的处置结果之后,可以再想想自眼前以上的所有历史,想想那些帝王们的行事勾当,然后,再对照这段历史,试问,是否能够心平气和地对雍正帝的处理,做一个不失公允的判断与评价呢?
那么,究竟要如何来总结、评论这一公案,对于复杂的历史,对于思路言辞贫乏的我来说,实在是有些难度的。但是,话已至此,又不能不说。
想来,历史还是有其规律可循的,那么,根据历史规律来看这一公案,也不外乎以下几点:
伴君如伴虎,此其一。这既是对无束缚的权力的阴森可怖的总结,也是对人性喜怒无常、变幻莫测的概括。
功高盖主,杀身之祸如影随形,此其二。权力的特性,决定了掌握权力者,不容许有人超过他、不容许有人威胁他、不容许有人挑战他、更不容许有人危害他。一旦功勋大到权力无法束缚,权力必然会发挥其淫威,将功勋贬为尘埃,或者将功勋化烟化灰。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才是安身保命的哲学,此其三。最高的权力,只有那么一个,如果没有登峰,永远不要以身试权,不然你会死得非常、非常难看。那些个跟着主子开基业、打江山的人,为什么会败落、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牵连到九族及很多无辜的人?就是因为,他们以为,江山社稷里有他们的血汗,他们应该共享。基于此,他们嚣张跋扈、行事乖张。他们哪里知道,一旦威胁到江山社稷最高权力执掌者的利益,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威胁,他们的死期就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功成身退,是最聪明的保命途径之一。功成身退者,不一定是他们没有共享权力之念,只是,权衡之后,他们清楚看到,生命比共享权力更重要。功成身退者的机智,在于,他们看清了权力的独占性,看清了人性的复杂性,同时,他们忍痛割舍了对权力的迷恋。
年羹尧的成功,在于他的能耐,年羹尧的败落,也在于他的能耐。成功中,他的能耐表现在政治业绩与军事才能上;失败中,他的能耐让主上不安,让自己膨胀,让同朝为官的人忌惮和怨憎。
历史与事实不外乎以上所述。
说了这么多,还是简单说说年羹尧其人吧。
年羹尧,生于清圣祖(爱新觉罗·玄烨)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清世宗雍正四年(公元1726年)被赐死狱中,终年48岁。
字亮工,号双峰,原籍凤阳府怀远县(今属安徽),后改隶汉军镶黄旗。
自幼读书,颇有才识。
清圣祖康熙三十九年(公元1700年)中进士,时年22岁。改庶吉士,授职翰林院检讨。曾多次担任四川、广东乡试考官,累迁内阁学士。
官至四川总督、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还被加封太保、一等公,可谓是高官显爵集于一身。
运筹帷幄,驰骋疆场:曾配合各军平定西藏乱事;率领军队平息青海罗卜藏丹津。在多次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
清世宗雍正二年(公元1724年)入京时,得到皇帝特殊宠遇。
雍正三年(公元1725年)十二月,风云骤变,被雍正帝削官夺爵,并列大罪九十二条。
雍正四年(公元1726年)在狱中被赐自尽。
说完年羹尧的概况,再简单介绍一下年家的家庭背景。
关于年羹尧的远祖,特别需要介绍一下的,是他的太祖父年遇春。年遇春,本姓严。他的父亲是元朝武将,元末守滁阳殉职。父亡之后,严遇春避难去了怀远,居住在县北许家河柘塘村。明朝初期,上报户口、入籍定居过程中,因为乡音的原因,错把“严”弄成了“年”,遂称年遇春。这是年氏的起始,也是安徽怀远年氏的一世祖。明朝的户部尚书年富(奇怪的是,年羹尧竟然为自己儿子起名年富)即出于此族。
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曾任笔帖式、兵部主事、刑部郎中、河南道御史、工部侍郎、湖广巡抚;一等公、太傅。(这样看来,年羹尧也是官二代了)!
年羹尧的兄长年希尧,曾任工部侍郎、内务府总管大臣、景德镇御窑厂监造;兄年法尧,著有定番州志;另有兄年则尧、年述尧,史料不详。
年羹尧的长妹年氏。其夫为胡凤翚[huī],曾任苏州织造。雍正四年(公元1726年)正月解任,朝廷命江苏巡抚张楷、继任苏州织造高斌清查胡凤翚任内的织造关税钱粮,并降旨诘责,胡凤翚遂于同年三月三十日与年氏、其妾三人自缢。
年羹尧的次妹年氏,雍正帝在藩邸时的侧福晋。雍正即位后,封她为贵妃,谥敦肃皇贵妃,生三子一女,皆殇。
年羹尧的正室,纳兰性德〔大学士明珠的儿子,清初著名词人,就是那句当下被说滥了的“人生若只如初见”词句的作者。〕的女儿。
年羹尧的继室:宗室辅国公苏燕之女。
说完年羹尧,为什么要说其家庭背景呢?
就是要大家清楚,看人时,不论是古人,还是今人,都要全面,不能执于一端,以点带面。
这里所说的全面,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知人论世,要知人,要先看其所处的时代,看社会环境,看政治氛围。
其二,要看其家庭背景,上看其祖父、父亲,内看其兄弟姐妹,外看其泰山姻亲,下看其儿子女儿。
其三,要看其为人处事,既要观察其表面文章,也要洞悉其暗中手段。
如此,才能看得透彻、看得清楚。
关于年羹尧,说得已经够多了,限于篇幅和本文的立意主旨,不再多讲,下面,就说说清人笔记中的年羹尧轶事。
下文所述,以清代佚名氏笔记《名人轶事》中的《年羹尧轶事一》、《年羹尧轶事二》两节为依据。
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当年势头正旺的时候,很得皇上的赏识。凭借皇帝对他的宠爱,年羹尧嚣张跋扈。那时的人形容他的气焰,把他比作张开双翼飞行的鹞鹰,既让人感到心惊胆怯,又让人觉得阴森可怖。当日,年羹尧的自我膨胀,还表现在他的目中无人上:朝中的那些个亲王、重臣,他完全不屑一顾,认为那些人才能平庸,视他们为徒蠹俸禄之辈。
据说,年羹尧的嚣张与傲慢,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那样的。对于那些和自己一样,经过科考进入官场的同年,他却十分看重,非常客气并尊重。
清世宗雍正元年(公元1723年),年羹尧平定了青海的叛乱,返归京师。那时候,凯歌高旋的场面,真是异常隆重啊!最能凸显年羹尧身份的,就是他那手执黄缰绳、下跨的紫骝马。虽然已在京师近郊,年羹尧依然身骑宝骏,飞速前行。王公以下的官员,领了王命,按照朝廷的安排,前往城郊,远远地跪迎。年羹尧在马上,看见王公及众位大臣前来迎接,他挥鞭依然,骑速未减,未作停顿,其气势真可以说是目空一切。
骑行之中,年羹尧远远看见一人未跪,站立长揖,独树于跪拜行列之外。
年羹尧心想,是谁这么放肆,前来迎接本将军,竟然不跪。他收住马鞭,减慢骑速,仔细朝那人看去。站立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年羹尧的同年史贻直。
史贻直(公元1682年~公元1763年),字儆弦,号铁崖,江苏溧阳县人。清康熙三十八年(公元1699年)中举人,次年中进士,授检讨。以后历充云南主考、广东督学、赞善、侍讲、庶子、讲读学士。雍正元年(公元1723年)任内阁学士,次年升吏部侍郎。后来署理闽浙总督,升左都御史,协理西安巡抚,又升户、兵部尚书。乾隆初年,历任湖广、直隶总督。乾隆九年(公元1744年)授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55年),为次子史奕昂担任甘肃布政司,写信给巡抚鄂昌,被告发而削职。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57年)再入朝拜相。去世后,赠太保,谥“文靖”,入祀贤良祠。
看清那站立迎接自己的乃是同年史贻直后,年羹尧又是吃惊、又是欣喜,他立即勒马停留,翻身而下。
年羹尧托着站立长揖的史贻直,口中说道:
“这不是我的铁崖(上文已提及,这是史贻直的号)同年吗?”
然后,他非常客气,吩咐牵马过来,亲自将史贻直扶上马后,两人骑着马,二马并行,一起进入了章益门。
年羹尧虽然对很多朝廷的官员不屑一顾,可是,他对同年的情谊与尊重,有目共睹。
在史贻直迎候一事上,年羹尧的作为,被当时传为佳话。
年羹尧治军,以严厉著称。而且,年羹尧军法的严厉,让人闻之胆寒。
治军过程中,只要年羹尧一句话说出来,那么,他的部下将官必须严格按照命令执行,小心谨慎地从事。
据说,有一次,年羹尧坐着马车从府邸出发,外出公干。这一日,天降大雪。随从年羹尧马车出行的侍卫官,手扶着车子,缓缓前行。年羹尧在车上,看见雪片落在侍卫官扶着车子的手上,心有所动:
这么冷的天,我这抱着暖手的物件,都觉得手冷,他们光着手扶车,能不冷吗?
其实,这天气还真是冷,侍卫官的手裸露在外,那雪片落在手上面,指头都快要冻掉了。
年羹尧见侍卫官们的手扶着车子受冻,一时慈念兴起,心中有些怜惜,口中说道:
“去手!”
年大将军的意思,也就是让侍卫官们把手拿开,免得他的手一直露在外面,这大冷天的,很容易冻僵、冻伤。
可是,在军中,“去手”、“去足”,可能就是对付俘虏或者惩治违反军纪的军人的刑罚。
随从的侍卫官们没有明白年大将军的意思,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惹得大将军不高兴了。
年羹尧话音刚落,随从的侍卫官就各自拿出佩刀,自断手指。一时间,鲜血不断,一直流到雪地山,一大片白白的雪地,被血染得通红。
年羹尧见状,连忙喝止,可是,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心中甚是懊悔。
由此可见,年羹尧军令的严厉和苛峻,是如何地恐怖。
当然,由此事也可以看出,年羹尧平日性情的残忍与冷酷,是怎样地让人不寒而栗。
说到这里,关于此事,再轻松地说几句。
文言文和白话文,各有各的好。
文言文简练,要求用词精当,用字简约。
白话文简单,达意明白,相较于文言文,白话文费字太多,篇幅较长。
假如当日,年羹尧是用白话文跟随从的侍卫官讲说“把手拿开吧”而不是用文言文的“去手”,大概,就不会造成这么血淋淋的悲惨场面了。
这一事,可作为白话文优于文言文的有力案例。
一笑!
又说,年羹尧当年征战青海的时候,有一次,安营扎寨毕,他忽然传令军中,说是:
“明天进兵,要求每个士兵都要带上一块板,拿上一束草。”
命令完毕,年羹尧也不作解释,军中也不敢通问。将官与士兵们都不知道年羹尧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和平常一样,大家到时候只能按照年羹尧的命令行事。
等到第二天行军,兵士们都按照年羹尧的命令,带了木板、拿了草束前进。
行军一段路程之后,前面忽然报到,遇上塌子沟了,阻了前行的道路。
所谓塌子沟,是从满语翻译过来的,也就是淤泥深坑,大概有点沼泽的意思。
年羹尧下令,安排士兵先把草束扔在塌子沟上,然后,再将木板铺在草束之上,这样,很快就铺出一条可以前行的路来。年羹尧率领大军,通行无阻。
原本,这边的少数族裔谋划着,借着塌子沟的恶劣地势,满清的大军一时半会儿不可能顺利达到。没有想到,年羹尧侦探详细、布置周密,出其不意地率领大军出现在了对方的面前。于是,对方在完全疏于防备的情况下,被年羹尧率领的大军端掉了巢穴。
一说,年羹尧征战西藏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夜漏三下时分,忽然听到有疾风从西吹来,不一会儿,就没有了声息。
这个时候,年羹尧急忙呼叫其参将,命令他带领飞骑三百,前往位于驻地西南的密林之中去搜查。
参将领命后,摸不着头脑,有些狐疑,心中嘀咕,这夜晚之中,年羹尧怎么会突发奇想,派自己带人前去密林之中搜捕。不容多想,也不敢详问,这位参将带了三百飞骑,疾驰至驻地西南的密林。
密林之中,果然有敌方人员埋伏在这里,准备袭击年羹尧的军队。谁知,还没待敌方动手,先给年羹尧的参将下了手,将他们一网打尽,悉数歼灭。
后来,有人问及此事,年羹尧回答说:
“夜间静寂,忽然间听到风声,这风声瞬息之间,便又绝响。其实,这不是风,这是林中群鸟起飞引发的响动,是群鸟振羽的声音。夜半三更,是鸟儿休息的时间。没有惊扰,群鸟断然不会无故起飞。想来,肯定有人惊动,鸟儿才会纷飞。”
“此间的地形及周边情况,我心中已经了然。离驻地西南约十里左右,有一片丛林,树密叶繁,正是鸟儿聚集的好去处。不用想,这丛林里面,晚上栖宿的飞鸟必然非常多。”
“短暂的风声一起,据我推断,肯定是敌方前来此处丛林间潜伏,而且人数不少,因而惊动了群鸟,振羽有声。所以,我才派参将领飞骑前往。”
由此一事,既可见年羹尧的细致用心,也可以看到他兵法的灵活变通。作为领军人物,年羹尧实在不愧是一时的名将的。最终,却被赐死,实在是有些可惜啊!
关于年羹尧的一切,基本讲述完毕,大的总结,小的细节都有涉及。因为不是在写年羹尧的传记,所以,挂一漏万,只能就此结束。希望,我们在看任何历史人物时,都能够全面、整体,公允、公正;既不要迷信,也不要厚诬。
(全文结束)
作者:史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