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那年,茱莉亚第一次犯了密集恐惧症。这天,她像往常一样,一回到家便瘫在沙发上,准备看她最喜欢的动画片。屏幕上布满了一个动画人物的脸——这个男人的脑袋很大,下巴上还有些巨大的裂缝。突然,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立马闭上了眼睛,关掉电视。
噩梦并没有从此离茱莉亚远去。在接下来的每3到4个月中,茱莉亚都会在无意中看到令她无比恶心和恐慌的东西:裂缝,孔洞和斑点的纹路,还有纪录片水下镜头里的藤壶。每当看到这些场景,她都会控制不住地颤抖,汗如雨下,然后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直到20岁时,她才知道了自己的病症:密集恐惧症。
起源于心理上的问题?
密集恐惧症,即出于对大量聚集的孔洞或裂缝的反感,从而引发的恐惧和恶心的症状。心理学家已经发现,有一系列的恐惧症可以引发人们身体的重度不适。而密集恐惧症作为一个新兴的概念,还没有被广泛接受到这个范围里。
人们甚至还在争论,它是否应被划为恐惧症。尽管大部分恐惧症都等同于极端的恐惧,但还有一些恐惧症似乎能同时引发人们的恶心和恐惧。有学者认为,密集恐惧症只算得上恶心所引起的不适,远谈不上恐惧。
是什么触发了密集恐惧症?人们的回答五花八门:小装饰,马蜂窝,砖块,气泡,水珠……很多密集恐惧症患者表示,除了日常生活中的情景,图片有时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困扰。比如,莲蓬的图片是很多人的密集恐惧症发作的诱因之一。在2003年,有人编造了“蓬蓬乳”的图片和故事,结果引爆了网络(友情提醒:不要轻易搜索,若执意搜索请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对密集恐惧症的研究并不丰富,但有一项研究表明,当这些密孔出现在皮肤,而不是其他非生命体时,会带来更加爆炸的效果——出现在脸部的效果更甚。这也是为什么“蓬蓬乳”的图片能够引起轩然大波。
当然,”蓬蓬乳”这种梗的传播也得益于网络的发达。除了密集恐惧症,发达的互联网为人们增添了各种身体上和行为上的不适症状,但很多人都认为,这些症状本身都是起源于心理上的问题——这种病被称为心因性疾病。
集体心因性疾病的历史悠久。1518年,斯特拉斯堡就曾发生一起舞蹈瘟疫事件:400多人持续舞蹈长达一个月,犹如鬼魂附体。2011年,纽约州一所高中的20个女生出现抽搐症状,她们随后被确诊为转化症。心因性疾病本身就是人类的一部分。但是在互联网爆炸量的信息面前,我们都有可能接触到触发因素。任何能联上网的人,都有可能是传播媒介。
网络环境促发了莫吉隆斯症之类的臆想疾病,其症状通常表现为皮肤强烈的瘙痒感、难以愈合的伤口以及异物感,患者却认为是自己被针对性跟踪、监视以及实验。所以密集恐惧症是不是也属于这种情况呢?它究竟是数据化世界的产物,还是说网络世界只是帮助了它的传播?
以及,为什么人们单单对孔洞产生如此大的恐惧?
恶心的感觉也许在保护你
回想一下你上次被恶心到是什么情况,是那种要立刻洗手,放空大脑的那种恶心。
科学家认为,人类演化出恶心感,是为了避免一些病原体。病原体广泛存在于腐烂的食物、有毒植物、呕吐物以及死尸中,可引发人体疾病。当面对这些可导致我们生病和腐烂的东西时,我们会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防止它们通过嘴、鼻子和眼睛入侵身体。我们干呕,“呸”的一声,快速后退,保护自己远离这些病原体的侵袭。
躲避病原体侵袭的这一反应,如今被看作行为免疫系统中重要的一环。它表现了我们试图躲避寄生虫和传染病时的思想和行为。
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的表情研究专家汤姆·库普费尔(Tom Kupfer)认为,密集恐惧症和演化适应性有关,是人类为了躲避虱子、跳蚤等寄生虫演化而来的。
—Antoine Dore?
就像反胃是为了避免人们食入可能致病的东西,皮肤上类似瘙痒的感觉是为了防止皮外寄生虫。换句话说,抓痒这个动作的意义,无异于牛用尾巴驱蚊,或者猫舔自己的毛来对付跳蚤。
库普费尔的另一项研究表明,你甚至不需要直接接触寄生虫,给你看一下它的图片,就会让你的皮肤产生相应的反应。
那些没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会对存在致病风险的密集物体的图片感到恶心,比如狗耳朵上的一团蜱虫。但他们不会对那些无害的密集物体有任何感觉,比如面包上的小孔。然而,对于密集恐惧症患者来说,这两者带来的反应是相同的。
库普费尔表示,面对那些形似病原体或寄生虫的无害物体,密集恐惧症患者的反应过激了。就像有些人被余光里的水管吓到,还以为那是一条蛇。
他们渴望被疗愈
在一个密恐患者的交流群里,一个用户这么解释他对密集恐惧症的爱与恨:
“自从我知道自己并不孤单,我就试图用脱敏疗法,摆脱那些给我带来严重惊吓的图片。我打开了一个宠物医院的视频——现在我已经对这些视频中毒了。这不是在夸张,我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视频。每天都要看好几遍。”
另一个用户说:“这些图片让我憔悴不堪,但没准我的大脑告诉我,如果看得足够长,它就不会再困扰我了。”
在网络社群上有挺多关于这种暴露疗法的讨论,尤其是这种形式经常被用于治疗精神疾病,例如恐惧症、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强迫症。然而,暴露疗法是否能有效治疗密集恐惧症,还没有任何研究可供考证。
—Pierre Kleinhouse
有些患者在另一个网络趋势中寻得慰藉—— ASMR。
译者注: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的缩写,意指人体通过视、听、触、嗅等感知上的刺激,在身体某些部位产生的令人愉悦的独特刺激感,又名“耳音”“颅内高潮”等,运用这种理念制作的视频即为ASMR视频。
ASMR的粉丝表示,这些视频可以给他们带来放松,甚至可以摆脱失眠的困扰。常用的ASMR素材包括人们吃饭,耳语,梳头,纸张间摩擦,轻轻拍打的场景,有些奇怪的是,还包括一个叫鲍勃·罗斯(Bob Ross)的美国艺术家画画的视频。
“不管是密集恐惧症还是ASMR, 这些网络社区的一个特点就是社交传播性。”阿德里安尼·马萨娜丽(Adrienne Massanari)说,她现在是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传播学的副教授。“你可以快速分享这些视频和动图, 这样的交流形式会让你觉得自己并不孤单。”
随着一些轻滑和点击,发布者体验到了自己是网络公共社区的一分子。
马萨娜丽把这种分享体验叫做“深刻的人类“。通过分享,我们时刻能感受到这种人与人之间连接的感觉,即使我们分享的是乍一看令人作呕的内容。
恐惧无处不在
茱莉亚不经常上网,因为总是怕看到一些触发性的内容。她说看到的话要花很长一段时间去缓解。
即使在线下,她也总是害怕碰到那些触发性内容。她喜欢看电视和电影,但会避开任何的水下镜头,她怕看到水中的藤壶以及布满斑点的水中生物。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从不下海游泳。她甚至曾要求她的朋友换一件外衣,因为她朋友的外衣上布满了她不能直视的斑点。
“你有试过什么治疗方案吗?”
“有治疗方案吗?”她惊讶地问道。
我磕磕绊绊地说出了一个谈话疗法。马萨娜丽曾告诉过我焦虑症患者是如何用痘痘爆破 、ASMR以及微缩食物达到自我减压的。
—Libby Scarlett
如果你能通过这些视频来释放和控制焦虑,那再好不过了。但同时这也是一个比较可悲的状况,因为这就表示患者没有专业的释放途径。以上是马萨娜丽的原话。
直到现在,茱莉亚还是只能像她以前那样,继续回避着那些她不能忍受的东西。但甚至在睡梦中,她都不是安全的。当她梦到坠落的情况时,她就能看到布满孔洞的景象,然后从梦中惊醒。
我问她这是你曾经见过的图像吗?
“不,”她说,“这都是我脑子想象出来的。”
真实的感觉也许在提醒“你还活着”
一旦你了解密集恐惧症这个概念,不管你是不是患者,就会注意到随处可见的潜在触发场景。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听上去太奇怪了,不可能是真的。它不过是另一种非疾病性质的社交网络传染病。媒体的报道都是从爆炸性角度出发,比如“卡戴珊公开宣战密集恐惧症”,“知名厨师发布的惠灵顿牛肉照片可导致人们密集恐惧症发作”,或是“学生因为太过惧怕泡沫所以拒绝洗碗”。
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一个看似没有力量的图片,可以毁了一个人的一天或一周。这感觉就像强迫让你去看让你恶心和恐慌的图片。所以你不得不审阅每一部你要和孩子看的电影,每一张下载的专辑,每一条公车上的广告,怕的就是有那些极端恐怖的镜头在等着你。
—Libby Scarlett
不管密集恐惧症是否被确认为一种恐惧症或其他症状,对于那些经历它的人来说,它都是真实存在的。
但自从互联网参与了这些可怕图像的传播,它同时也帮助人们互相连接了起来。来自不同大陆的两个陌生人,可以在网上讨论《无敌破坏王》中的某一场景是多么让人难受。
在一个高度分化的网络世界里,涌现出基于密集恐惧症、ASMR和痘痘爆破的亚文化。它们都有一个重要的共同点:提醒我们感受我们的人性,感受我们的血肉之躯。
愉悦,恶心,或两者兼备,我们都能感觉到。
我们还活着。
(本文有删节)
编译:三文鱼 编辑:EON 排版: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