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俊宇
上世纪70年代,美国曾经流行过一曲名为《Go West》的音乐。
Go West Go West Go West Go West
Go West Go West Go West Go West
We will go our way
We will leave someday
Your hand in my hands
We will make our plans
We will fly so high
这几句歌词翻译成中文就是——去西部,去西部,去西部,去西部,我们将会有我们的道路,有一天我们会离去,把你手放在我手中,我们有计划,将飞得更高。
这首歌讲述了那代追求自由的美国年轻人为了美好生活相约去西部的故事。
《Go West》忧郁中略带迷茫,迷茫里又充满明快及对未来的希望。“West”代表了精神乐土及年轻人的寄托。社会压力之下,他们希望找到心灵自由和自我表达的场所。
后来《Go West》被电影导演贾樟柯高价买下版权,反复运用在自己的电影之中。贾樟柯年轻时是个蹦迪好手,《QG中国》记录了贾樟柯对蹦迪的定义:
如果没有过去的封闭,没有我们这代年轻人借由迪斯科、借由摇滚乐解放自我的这样一种情感在里面,那它只是个娱乐。如果你有那个生活的背景,你就会知道它在当时年轻人的生活里有多么多么的重要……它是很多人解放自我的象征。
时间的指针即将走到2020,新一批年轻人需要“West”和“蹦迪”么?
答案当然是,需要。
后现代社会荒漠般社会精神状况让我们渴望找到一片精神乐土。这片乐土可能是深夜偶吐真情的微信朋友圈,也可能是偶尔记上几笔碎碎念的微博,甚至还可能存在你想都想不到的闲鱼。
它隐藏了普通人的复杂情感。它是树洞,是迪厅,更是精神自由的那个“West”。
一
复杂的社交
在搜索引擎和中国知网搜遍“社交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竟会发现,社交作为人类最复杂的行为,它居然找不到一个固定、明确的答案。
每个人都众说纷纭,有些人追求商业交易,有些人追求情感共鸣,有些人追求自我认同,还有些人追求自我实现。
社交是人与人的互动,互动里总会产生各式各样的复杂行为。它无法用一个概念,一个标签去简单界定。某种意义上说,只需要满足人们的心灵、情感诉求,能够成社交。
社交这个概念里充满了模糊、混沌、灰度。社交原本就是多面的,我们在不同的人面前总会展现出不同的面向。
如果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划分社交需求,我们可以发现它一共分成五层。
生理需求:获取食物、水、性等需求产生的社交。
安全需求:获取人生,健康,财产等需求产生的社交行为。
情感需求:获取爱情,友情、亲情等需求产生的社交行为。
尊重需求:获取自我尊重和他人尊重等需求产生的社交行为。
自我实现需求:实现理想,抱负等需求产生的社交行为。
一个社交定位的产品,可能会同时包含其中多个面向。微信是以即时消息为核心形成了社交,微博是以新闻资讯为核心形成了社交,知乎则以知识问答和核心形成了社交。
即使是非社交类产品,同时也可以产生社交属性——比如当年的传奇游戏,它成为了一代人的社交工具。
闲鱼上,其实也有社交。它以商品交易和兴趣爱好为核心形成了一个社交场域。
在今年双12上,闲鱼里各路玩家带着狠货出现在了会场。老婆不让买、代长胖服务、造物研究所、技能交换站。一个个魔幻名字告诉你,现代年轻人脑洞有多大。
年轻人想爱、想玩,想发呆,想追逐自由,想过理想生活。闲鱼上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迷惑行为大赏,这里书写了一代年轻人的爱恋、困扰、追求、自由和迷茫。
微信、微博愈加功利时,闲鱼正在成为后现代社会年轻人的“心灵迪厅”。
如果你要问它到底满足了哪些社交需求,我会说,它满足了情感需求、尊重需求以及自我实现的需求。
二
想爱
如果说世纪佳缘和百合网是撮合情感的社交平台,那么闲鱼则是摧毁这类传统情感的社交平台。在这里年轻人通过反抗和解构的方式表达自己对爱的情感需求。
年轻人希望建立一种更健康、更现代、更平等的爱恋,但却依旧处于迷茫之中。
最近一期的《十三邀》中,牛津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的项飙说出了这样一句发人深省的话——我们失去了构造爱的关系的自信。
在他看来,80-90年代的人们有一种自信,能够在“附近”构造出一种爱的关系。与志同道合的陌生人,在一个单位也好,哪怕在公共汽车上相遇也好,都有自信去构造。但现在我们好像丧失了这种自信,不再觉得能够构造出一种互相信任的关系。
《南方周末》一篇有关Pua的报道在朋友圈刷频,直接再度引爆这个话题。
后现代都市情感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零和博弈。男男女女们紧闭心门小心试探,没有人愿意认输,也没有人愿意付出。因为一旦多走一步,可能就是伤害。
你可以看到男男女女们不断date,但却丝毫不肯吐露真情——“Modern Love”般的情感荒漠让人不禁想问:这到底是时代进步还是时代退步。
如果说这是时代进步,为何人们只想安心“搞钱”,渐渐失去了爱的自信力。
如果说是时代退步,人们的选择和自由空间却明明比父辈们更加广阔。
矛盾处处体现,你在闲鱼上便可以看到这种情感关系的折射。
舔狗企图用感动追逐爱情,女神哪怕没人爱也不想和舔狗在一起。互相看不上正在成为现代爱情常态。舔狗给女神带来困扰,女神不可能明目张胆在朋友圈吐槽,说舔狗的早安晚安到底有多烦,心烦之余闲鱼成了最佳发泄场所,倾吐之余顺便卖了礼物。
在闲鱼输入“舔狗”二字,你随处可以发现“舔狗”送的礼物。
舔狗女神到了年纪总得相亲,但好事亲戚们总介绍不靠谱对象。姑娘小伙儿没法在对话框和朋友圈里大动肝火骂人,毕竟成年人得保持体面。有好事者因此上线了“代相亲”业务。闲鱼成了找人相亲应付父母亲戚的最佳渠道。
舔狗、相亲阶段走过之后,好不容易迎来婚姻,但婚姻并不意味着幸福与自由,它可能更多是枷锁和卑微。在闲鱼上搜索“老婆不让买”时,你可以看到游戏机、电脑、单反一大批费时费钱的设备。
婚姻后茶米油盐不再有空拓展兴趣爱好,总不能找对象大吵一架,只能乖乖在车里抽支烟,把单反、游戏机卖掉后踏踏实实挣钱。
成年人在情感中各有各的难处,借着闲鱼这个树洞说说心事,不求解决问题,能被别人看见也算是给别人带来了乐子。
这些人间情感百态其实折射出了年轻人面对亲密关系时的期待、恐惧、孤独与自嘲。
三
想玩
恋爱不指望了。那就搞点自己的兴趣爱好自娱自乐吧。
兴趣社交领域诞生过豆瓣、贴吧、兴趣部落等知名产品。贴吧逐渐没落,豆瓣不温不火,闲鱼则是通过商品交易和共同爱好渐渐构筑起了兴趣社交。
用法兰克福学派领军人物哈贝马斯的话来说,在后现代社会,人们需要通过兴趣来“维护生活在相同文化中的主体之间的沟通和理解”。
这是“人类在自身进化过程中产生的一种深层的本能的需求 ”。
翻译这段话就是,人需要通过兴趣爱好去构筑起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沟通,寻找内心的平静。这就像是在在部落社会之中,一群人总要围着篝火跳舞。
一个好的兴趣爱好可以带来精神的富足,让我们在庸常生活中自娱自乐、抵御孤独甚至是养家糊口。
哈贝马斯说这个话的时代背景是上世纪70年代左右。当时二战后婴儿潮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成了“反叛的一代”。
当时美苏争霸带来了核战危机,自动化和机械化让一批工人个性泯灭与人格异化,再加上越战泥淖,欧美年轻人的情绪极度压抑,年轻人掰着指头过有一天没一天的过日子。美国爆发了反战浪潮,法国则是诞生了“五月风暴”。
那种社会情绪和今天的中国有几分类似。当时的年轻人是如何解决问题的呢?
美国的嬉皮士、英国的Mods族以及法国的68一代接连出现,他们离开了郊区涌入城市,逆反传统观念,追逐时尚与娱乐,钻进了反主流的亚文化,玩自己那些兴趣爱好,摇滚、绘画等一批新作品在当时鹏涌而出,后现代主义的艺术作品一时成为风潮。
聚集闲鱼上的中国年轻人其实也是这样一代人,他们因为城市化进程离开了自己的家乡,逐渐涌入都市中,社会压力之下,他们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心灵避难所,兴趣爱好成了聚集年轻人的重要凝合力。
你去闲鱼居然可以发现,rapper在编曲作词,为人量身定制生日祝福、表白套餐、diss代骂等服务,真的相当硬核了。
一批回归手工传统追求田园牧歌式生活方式的年轻人在搞捏泥塑雕、拓印橡皮章。他们如同手工梗一般在那儿玩自己的那套东西。另一批技术极客则是在卖航拍服务,为避免别人误解摄影师潜规则甚至还在闲鱼上备注“卖艺不卖身”。
你说这批年轻人不去微博、微信卖服务,在闲鱼上晃悠算是做什么?
在闲鱼上有着成熟的交易保障,而且会带来真金白银的购买,它代表了自己的服务得到了人们的认可。
闲鱼为他们提供了点燃篝火的场所,他们可以小心翼翼点燃自己的柴堆,让其他人聚集起来,这种方式可以满足自己的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四
想无聊
现代社会是一个过分有意义的社会。人们希望每一分每一秒都得到合理利用,每一件事情都可以创造价值,然而这种过分有意义会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压迫感。
有时候,无聊和无意义,往往会创造奇迹。
有经验的游戏开发者会发现,无论他们制定的规则多完善,最后都会有一批无聊玩家通过无聊行为让原本完善的规则卡bug。
比如说《英雄联盟》里有很多“吃饱了撑的”玩家,他们就没事干在游戏中做一些很无聊的研究。比如邪恶小法师的被动法强能叠到多少层,能不能一Q秒大龙。
这种博弈几乎每天出现在聚集了千万玩家的社区之中,无聊的玩家总能想到无聊的事情,聚集起一群其他无聊的人共同打破原有规则,让维护团队不得不撰写代码修补漏洞。
某种意义上说,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干那些极端无聊的事情,也是人类的社交需求之一。马斯洛需求层次论甚至都无法归类这到底算是社交需求还是情感需求。
不过当代哲学家韩炳哲对这种需求进行了详细解读。他认为:
人类和社会正在转化为一部自我封闭的效能机器,超负荷劳作使效绩最大化,但是深度无聊对于创造活动具有重要意义,深度无聊则是精神放松的终极状态。
你在闲鱼上可以看到无数看似“无聊”的行为。
比如五块钱一分钟的陪聊服务。如果说五块钱一分钟还算价格合理,那么标价99999999元的陪聊服务那就是真的无聊到头了。你都不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比如有人每天都在捡拾奇葩的东西在闲鱼上售卖,长得像AirPods的浴霸、老人的拐杖以及汽车的备胎,以至于公众号“跳海大院”认为,闲鱼是大型民间宝物线上展览馆。这些商品卖几十块钱,往往还真有人愿意购买。
当你看到这些无聊行为时,往往会会心一笑——年轻人想法挺特别的。在巨大的生活、工作压力之下,这些无聊行为其实还是给我们带来了几分快乐。
无聊,其实是一种解构的方式。无聊行为的表演者和观看者在无聊之中达成了合谋,前者得到了关注,后者得到了消遣。
一群非正常人类在无聊之中会心一笑。
许知远那本《那些忧伤的年轻人》今年再版了,他在书里如此写道:
一个年轻人,如何面对现实与理想的距离,如何剖析自己的内心,如何确立与社会的关系,怎样寻找自己的历史坐标…它不仅是我个人,也是我这一代,乃至每一代人都面临的问题。时代会变迁,技术日新月异,新制度取代旧制度,这一旅程从不会终止。
今天的中国社会正处在剧烈的变革期,新技术革命以及城市化进程带来了社会高速发展,年轻人身处这种漩涡之中其实充满孤独迷茫,他们需要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闲鱼,恰恰给了他们这样一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