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师,你不觉得孩子这样是目无尊长吗?」、「李医师,难道你的孩子都没有叛逆期吗?」大人与小孩之间的互动,就像人们对传统与现代、保守与开放的看法般,在现在的大人心中,摇摆不定如秤锤,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而我总是笑着回答:「我是大人,但不是尊长,所以,小孩当然目无尊长,因为根本没有尊长!」、「我的小孩很难有叛逆期,因为他必须要比我叛逆啊!可是,要比我叛逆,实在有点困难。」
曾有人将送小孩上学,比喻为把小孩丢进丛林,真是传神不过。孩子进入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学习尊敬老师、友爱同学、上课坐正、下课讨喜;考试时,心领神会老师希望的答案,排名时,义无反顾全力往前冲。小小的我也曾经如此努力克服我无所不在的障碍,去角折翼地当一位人见人夸的模范儿童。但是,「质疑与不以为然」的幼苗,早已悄悄冒芽。
犹记得小学二年级时,上生活与伦理课,课文后面都会有「实践」。何谓「实践」?那时根本只识其形、不解其意。「实践」里有一条写着:「要听从父母的话」,我很不服气,可也挣扎良久,才敢举手请教老师:「爸爸妈妈并不是永远都对,如果他们说错了,也要听从他们吗?」老师的回答是:「再不对,也都是为你们好,还是要听啊!」我内心自然不以为然,却不敢再举手辩驳了。
上国中后,我已经不想再当乖乖牌,我要当回本性毕露的自己。
不知为何我特爱杠英文老师,我觉得他的发音很老土,一点也不想跟着他的发音念。不过,倒也相安无事,会踩到地雷,是为了另一桩比地雷还小的事:他规定作业一定要用钢笔写。我没有钢笔,也不觉得有必要向节省持家的母亲要钱买钢笔。这似乎是大人发号施令的习惯,孩子不能问为什么,只能当按钮就动的机器人。即使我举手问老师为什么要用钢笔,他也不理会。于是,我决定用「无色笔」写作业,就是笔芯已经写罄的圆珠笔,像刻钢版般使尽吃奶力气地刻字在作业簿上,我花了更多时间和力气,却有挑战威权的兴奋。隔天,呈上无字天书的作业,老师看到作业本空白一片,叫我起来质问,我不疾不徐地回答他:「我有写啊!妳看仔细一点!」
高中时,化学老师讲话的声音则是渺如蚁鸣,勉强几节课之后,我决定还是来进行上学的另一重要任务│培养人际关系。我开始讲笑话给邻座听,讲到我座位那一位掩不住的笑声盖满场,化学老师终于发怒:「妳爱讲笑话是不是?好!站到台上来讲给全班同学听!」老师没料到我颇乐于与同学分享笑话,手舞足蹈越讲越烈,全班哄堂大笑,连老师硬憋着的嘴也笑到裂成一艘小木舟。
我们的数学老师会口吃,成了省话大师。上数学课,他只写黑板,不说话,后来干脆每节课出十个题目写在黑板,要我们自行解题,把解答写在作业簿上,就算上课了。我傻在台下,拒绝上这样的数学课:不写!等到学期末,老师要检查我们的作业簿,我是全班唯一空白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完蛋了。于是先检查过的好友们,纷纷讲义气地偷递她们的作业簿给我,却被我一一退回,「好汉做事好汉当」,我那学期的数学被当掉!
我喜欢国文课,可是又受不了个个有血有肉有灵魂、文采飞扬的作品与作家,都被老师化为句句「这个要背,那段会考」地趣味全无、文质尽失的考试重点。于是,我举起手来:「老师,能不能给我两堂课的时间来讲苏东坡?」结果,应同学要求,老师被迫让我讲了四堂课。在离大学联考不到半年的时间,我花了数周拥梦入怀的年少岁月,爱上苏东坡!只是,代价是│我的作文被打了六十分!我也遇过非常疼爱我的国文老师,作文课,当我不喜欢她出的作文题目时,就跑去校刊室忙(其实多在聊天玩耍!),然后把我要登在校刊的文章给她,当作作文课作业,一文抵一文,她也含笑接受。
不只在课堂上作怪,学校都可以是我造反的场域。在我们那个年代,老师不会私下打人,一定要你站在教室前面、后面、外面、甚至升旗台上,修理你给所有同学看。「疼痛」不是师长们的首要目的,而是要你在众人面前痛到挤眉弄眼、缩腰顿足、呼天抢地、面子扫地。显然,杀鸡儆猴才是师长们要的效果,因此,我对所有施加在我身上的惩罚,抗争过的不平,牙根紧咬,牢记不忘。
国中时,不想当模范班长,我带头作乱。扫地时间,同学们提水桶、拿扫把,妳背我、我背妳,分成好几队,玩骑马打仗,抹布拖得长长,沾了水,在黑板上挥洒起来。全班闹轰嘻笑成一团,教室也成了水乡泽国,真是痛快的青春!代价是│我被训导处管理组长叫到升旗台上,挨球棒轰头。有整整一周,头顶痛到无法洗头。
最惊天动地的一次是朝会时,我走上升旗台,指责校长自己有冷气可吹,却不了解我们学生的闷热,竟然不准我们开窗户,「校长帮我们装冷气嘛!」我说。我一下台,全校哗然,我还记得最恨我的英文老师用恶毒的眼光看着我,骂我:「不成体统!」后来校长亲自跑来我家,找我父亲谈话,我看到校长驾临,尴尬地喊:「校长好!」然后一溜烟跑去逛市场闪人啦!
有一次参加全校作文比赛,题目是「缅怀我们的领袖」。我写到快结束时,已经举行降旗典礼了,国歌声响起,我自然搁下毛笔,站起身来,但是全场只有我站起来,所有的同学都依然埋首振笔疾飞,我很纳闷,当我们写着热爱我们的国家的当下,听到国歌怎能不肃立呢?等国歌、国旗歌唱完,我一坐下来,比赛结束铃声响起,我剩下一句话没写,文章就停顿在一个逗点,我想监赛老师刚看到我好几分钟是站着没有动笔的,便请求老师让我完成,结果监赛老师表情冷硬地摇头不准。那场比赛,我得了佳作,一篇没有完成的文章能得佳作,不是我写得太感人,就是其他人写得太矫情。颁奖时,我在升旗台旁当场把奖状撕毁,自以为是对虚伪的抗议。
读到高中,我读的是女校,一般是女孩开始爱美、举止像淑女的年纪,我却把懒散不羁全部表现在仪容行止上。白制服的下襬,扎不到裙子里;黑皮鞋穿成灰皮鞋;满口三字经回荡在教室内外;总是在操场上「升旗典礼开始…」的口号响起时,才见到我冲进校门,脚踏车随手一丢,跑进班上队伍里。终于,待我不薄的英文老师,一回把我叫进她的办公室,关切地问我:「为什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要把自己搞成这样邋遢颓废?」这是在诸多体制箝制下,正值叛逆年纪的我,唯一可以进行的、渺小的自我实践啊!
也许现在的孩子不如从前纯朴,怪兽家长更是四处乱窜。但是,有些孩子叛逆不受教,可能是因为大人没听或不听他们的声音;许多孩子被责罚,该反省检讨的,可能不是孩子,而是大人。当我们责怪孩子目无尊长时,往往是因为我们也从不尊重他们。
上课不专心不认真的孩子,有他未说出口的思维;不守秩序不懂礼貌的孩子,可能正在实践他以为才是真诚的人生。只一味责怪处罚孩子,或简单冠以「不正常」的认定,是没有当过孩子,还是长了年纪,却忘了曾经年少的轻狂?
李世庆老师是京师博仁心众筹导师,师从Dr.Maria Gomori和Dr.John Banmen,是台湾张老师机构资深督导!近四十年的萨提亚之路践行者,过万小时助人工作经验,涵盖企业、家庭、亲子、个人多领域工作经验,融合萨提亚、表达性艺术治疗多流派精髓。李世庆老师即将在博仁给大家带来《睿智教养》课程,欢迎感兴趣的老师咨询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