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夫子庙秦淮河南岸,有一条街,东北起文德桥,西南至武定桥。这条街有一个贵气的名字,叫做沉香街。
大概是风水所致,好名字都让这条街给占了。据传,除沉香街这个名字外,这条街现在的名字更是财气,叫做钞库街。
不用深究,一看钞库街这名字,财迷们的头脑中大概会涌现出储藏钞票的仓库,眼前是山积的货币吧!
对了,事实也正是如此:
在明代的时候,国家金库——宝钞库就位于这条街上。在明代,钱币的正式官方称呼是“大明通行宝钞”。因宝钞库位于这里,故而,这条街就以钞库为名了。
好好的钞库街,为什么还被称之为沉香节呢?
猜想,南京人或许有他们更官方、更正式的说法,也没法去考证;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向南京的朋友求教。
这里,说一个传奇故事,是清人笔记中关于沉香街来历的记载,大家可以看一看。
这个传奇故事,来自清人钮琇《觚剩》卷二《吴觚中》的《沉香街》一节。
沉香街传奇故事如下。
这个传奇故事的主人公是浙江嘉兴的项墨林。
项墨林,名元汴,字子京,墨林是其号。关于项墨林的生平及事迹,文后会详细介绍。
项墨林也是那有钱的主,但是,平日行事可能会低调一些吧。所以,一般人不知道他的家底有多厚。他自己呢,也不会张杨,不好吹嘘,所以,不了解他的人,就以为他是普通的读书人而已。
话说,金陵十里秦淮河畔的烟花之地,是各色人等必去的风流场,特别是读书人。多少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都发生在这风月所;多少读书人与歌儿舞女的风流韵事,就是从这里开始而被时人和后世传唱的。
话说,有一次,项墨林在金陵游玩。他在勾栏院中逗留多时,钟情於其中的一位姐儿。项墨林和那位姐儿交往过程中,虽然并不处处有意阔绰,但是,他也并未流露出半点寒酸。两个人卿卿我我,甚是情笃。
在金陵呆了很久,要办的正事结束了,项墨林就得返乡。
在院中,因为相交多时,项墨林和那位姐儿的感情非常不错。前去话别时,姐儿握着项墨林的手,珠泪涟涟,不忍离别。项墨林见状,心中也有些酸楚。
都说是姐儿无情,眼前这位,还真是情真意厚!
见项墨林动情伤楚,那位姐儿更是倍显伤怀,十分不忍他的离去。
情虽切,意还深,但是,情意也阻不了最终的别离。两人诉完衷心,表罢情话,就此别离。
感于两人之间的真情厚爱,回乡之后,项墨林对那位姐儿思恋不已。最后,他决定,一定要用重礼把那位姐儿风风光光地赎回,希望此后两人长相厮守,恩爱一世一生。
项家有的是钱,所以,项墨林准备起一切来,并不用费力气。他派人到各处去买了上好的沉香木。买回之后,他又安排人聘请最好的工匠,将这些普通人不敢想象、甚至想象不出的硕大的沉香木做成了沉香床。
这可不是普通的床,除了材质名贵之外,做工,雕花等等的工艺,也是一时无二的。这沉香床,精细玲珑,匠心独妙,巧夺天工。
除了这大件的沉香床压轴外,项墨林还打发人到各处搜罗当时知名作坊织造的罗纨,购买当时市面上稀有的锦缎,并请来制衣能手、上等裁缝,做了好几箱子的锦衣华服。
一切重礼准备停当之后,项墨林便租了一艘大船专用。这船上,除了他备下的厚礼之外,当然,也多带了金银财物。
一路船行,往金陵开去,项墨林心里的愉悦,真和那些迎娶新妇者胸中的甜美没有任何两样。船行急速,项墨林心中,还稍嫌其慢。
不几时,项墨林的船便到了金陵。
这船一靠岸,项墨林的心倒是静了下来。他精心安排好随行人员各自的分工。一切妥当之后,项墨林在前,一行人在后,浩浩荡荡,向勾栏院中行去。
项墨林入院,是老主顾,轻车熟路,径直向那位相好的姐儿房中走去。
说巧不巧,那位姐儿的房中正好有客人在。
那位姐儿见项墨林进来,多少有些不悦,她看了项墨林一眼,用眼色示意自己有客人在。她也不向项墨林打招呼,就如同未曾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往日那些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似乎早就不复存在,早就飞到那不知几重离恨天之外的无何有之乡去了。
饱含热情,饱含爱情的项墨林被那若不相识的举动给怔住了,心里十二分地不是滋味。
项墨林见那位姐儿冷脸,已不复从前的境况,但是,他觉得,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讲吧!他很讲究礼数,先是满怀歉意地对那位姐儿房中的客人说到:
“这位仁兄,不好意思,我有几句话要对姐儿讲,您能否行个方便。”
那位客人也不计较,笑说道:
“无妨,无妨,你们说吧,我待会再来!”
项墨林见那位客人退出,上前向那位姐儿说到:
“姐儿,我是嘉兴项墨林,不知姐儿还记得我不?”
那位客人走后,那位姐儿也未见增多半点热情,对待项墨林还是如同路人一般。
这下,项墨林的心中,更是凉了多大半截。
刚才,项墨林还想着,当着客人的面,那位姐儿大概不便流露情感,这下,客人走了,她还是那么冷若冰霜,看来,以前的恩爱,也不过露水之情、逢场之戏罢了。
项墨林说完之后,那位姐儿不冷不热地回道:
“项公子说什么话啊,我当然记得你。你没看见我这边有客人吗?你就不能等客人走了之后再来?”
项墨林心里想着,还好,她还记得我。可悲的是,在他眼里,我和那些客人并没有什么两样!看来,以前的恩爱,也都是风花雪月中的痴人痴梦而已。
项墨林想着,既然来了,就把一切说明白吧:
“姐儿,我今天来看您,是带了重礼来的,我原想赎您出院,和我回乡,一起生活的……”
那位姐儿听到说是“带了重礼”、“赎您出院”,她忽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脸上有了笑容,而且那笑容还很灿烂,这时,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甜美起来,她上又是让座,又是奉茶。
假若,那姐儿还是那么不咸不淡地,项墨林或许还不会上气。忽然间的变脸,从冷若冰霜到炎如火炭,这让项墨林十分难受,比吞了一万只苍蝇还难受。
项墨林忍着,他对那位姐儿说道:
“您去安排收拾一下前面的院堂,清理干净、收拾整洁,我要把带给您的重礼献上!”
姐儿马上安排人清理前面的院堂,项墨林也着人把沉香床抬进了院中。
这沉香木很重,好几个壮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沉香床在院中摆放停当。
掀去盖床的罩子,沉香床惊艳露相,那大块的沉香材质,出乎所有人的想象;那精美的做工,真如天工造物一般。隐隐之中,新加工之后,沉香的清香依稀可闻。
不看项墨林带来的其他礼品,仅此一件沉香床,真是让面前的很多人眼界大开。
项墨林在院中的举动,动静不算大,当然,也不能说小。这一下子,全院的人都知道,今儿个,院中发声大事了;那位姐儿福来了,要跳出火坑了。
于是,大家围观沉香床及众多礼品之后,纷纷过来向那位姐儿道贺,说是天大的造化,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
项墨林在院中大摆筵席,招呼大家坐定,一起饮酒欢笑。
当然,这风月场中,并没有缺少丝弦管乐,各种表演,纷纷登场。
酒喝到一半,大家都在兴头上,项墨林忽然发起火来,他指着那位姐儿说道:
“我真是太天真、太傻、太痴,我总以为,这世上的多情女子、多情种子,大都在这章台之中,想起前日你我在这院中感情甚笃、恩爱绵长,回乡之后,我对你朝思暮想、茶饭不思。想起你我离别时的执手相望、泪落两行,我恨不能立刻飞到你的身边,为了赎你回去,我不吝惜钱财,古人说,不惜千金买一笑,对我,只要能得你一笑,千金又值得了什么?”
“谁知我备下厚礼,前来迎你,不想短短少许光阴,你已视我形同陌路,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把情抛地一丝不剩。”
“癫狂柳絮,随风飘舞;轻薄桃花,逐水漂流。看来,人家说得话,还真有他的道理!”
说完,项墨林让家人当着大伙的面,把那一箱一箱的锦衣华服撕得粉碎。看着这名纨美锦被撕裂,项墨林并不在意下,那位姐儿和众人的心都被绸帛的撕裂声扯得生疼。
项墨林让人拿来大锤,自己亲自动手,把好好一架沉香床、美美一件工艺品就那么给砸坏了。
砸坏之后,还不算,他还命人当场就把那沉香床在院中给焚烧了。
项墨林这气势,这手段,院中人见他财大大、气粗粗,也没人敢阻拦。反正,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就由他任性。
这沉香床一着火,烟焰袅袅,香风四散,全城都是沉香的清香。
您想想,一架沉香床,也不是小物件,那烧完之后,香气有多少?
据说,满城异香,经四五天都还没有散尽。
因为此事,焚烧沉香床的这条街也出了名。
之后,这条街竟连名字都改成了沉香街。
至此,沉香街传奇已讲完,正所谓:
项墨林怒烧沉香床,章台柳无缘多情郎。
以上的是传奇,大家可以按照自己的思想,做种种看。
下面,再说说真实的项墨林。
项元汴,生于明世宗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卒于明神宗万历十八年(公元1590年),字子京,号墨林,别号墨林山人、墨林居士、香严居士、退密庵主人、退密斋主人、惠泉山樵、墨林嫩叟、鸳鸯湖长、漆园傲吏等,浙江嘉兴人。
明国子生,项忠的后裔,明代著名收藏家、鉴赏家。
既然说到项忠,当然与不能忽略了他。项忠生于明成祖永乐十九年(公元1421年),字荩臣,嘉兴(今浙江省嘉兴市)人,明朝政治人物,明英宗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考中进士。后授刑部主事,升员外郎,明英宗天顺初(公元1457年~公元1464年),任陕西巡察使,明宪宗成化十年(公元1474年)升刑部尚书,明孝宗弘治十五年(公元1502年)去世,享年82岁,授太子太保,谥襄毅。项忠为人倜傥,胸怀大略,精通军务,刚正不阿,善于处理政事,他所任职之处,都受到民众的特别称赞。
项元汴精于鉴赏,过眼即识真赝,析及毫发,当时无人可比,好收藏金石遗文,法书名画。曾收铁琴一张,琴上有“天籁”二字,遂命名其藏书楼为“天籁阁”。
项元汴每遇宋刻,即邀文彭、文嘉〔二人为文徵明子,文徵明,吴中四才子(俗称江南四大才子)、吴门四家之一。〕兄弟共同鉴赏。史称“三吴珍秘,归之如流”。
“天籁阁”藏书皆精妙绝伦。王世贞〔生于明世宗嘉靖五年(公元1526年),卒于明神宗万历十八年(公元1590年),字元美,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明南直隶苏州府太仓州人,十七中秀才,十八中举人,二十二中进士,累官南京刑部尚书,卒赠太子少保。王世贞与李攀龙、徐中行、梁有誉、宗臣、谢榛、吴国伦合称“后七子”。李攀龙死后,王世贞独领文坛二十年,著有《弇州山人四部稿》、《弇山堂别集》、《嘉靖以来首辅传》、《觚不觚录》等。〕“小酉馆”藏书三万余卷,其“尔雅楼”所藏宋版更是名闻天下,但时人仍以为“不及墨林远矣”。
当时越中藏书家,以嘉兴项元汴、鄞县范钦为首。
项元汴收藏的书画钤有“世济美堂”、“天籁阁”、“墨林山房”、“传家永宝、神游心赏”、“项子京家珍藏”、“檇李”、“世济美堂项氏图籍”、“古狂”、“古檇李狂儒墨林山房史籍印”、“墨林山人”、“项墨林鉴藏章”、“项墨林季子章”、“项墨林父秘笈之印”、“项子京家珍藏”等40余方。
项元汴喜好在古籍书画上累累钤印,受到藏家讥评:
“钤印累幅,犹如聘丽人却黥其面”。
项元汴之兄项笃寿,亦富收藏,家有“万卷楼”。
项元汴少即英敏,博雅好古,绝意仕进。当时风雅之士来嘉兴,必访之,文彭、文嘉兄弟等与其交往尤密。万历年间,明神宗朱翊钧闻项元汴之名,特赐玺书征他出仕,未赴任。
项元汴家资富饶,其所藏名物,甲于海内,号“极一时之盛”。
项元汴以天籁阁名传后世,阁早已毁,今故宫博物院国珍唐李白“上阳台帖”,即经其收藏,钤“墨林项季子”印。在其所收伊英《秋江独钓图》上,还钤一白文闲章“西楚王孙”,自谓西楚霸王项羽之后。其部分藏品后为睢阳袁枢(袁可立子)递藏。
项元汴曾遴选能工巧匠制作各种器具,凡几榻架柜奁盒等,镌以铭识,极精巧,如秦汉间物。
项元汴工绘画,兼擅书法。山水学元黄公望、倪瓒,尤醉心倪瓒,笔致疏秀,神合处辄臻胜境。但每绘一画,必自题跋,其辞句之累赘与其钤印不厌多之习相类。故有求画者多出钱三百贿其仆,伺其画毕,即取去,以防题识,时人戏称此钱为“免题钱”。书法出入唐智永、元赵孟頫,题句最佳。
刊有《天籁阁帖》,著有《墨林山人诗集》、《蕉窗九录》等,传世有《兰竹图》轴。
弘光元年(南明年号,公元1645年)闰六月,清兵攻破嘉兴府城,项元汴藏品被千夫长汪六水劫掠,散失殆尽。后有藏品归于清宫,现仍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及其他博物馆。
项元汴子孙。
自项元汴始,项氏一门于书画二艺,可谓家学渊源。
项元汴长子德纯,名穆,号贞元、无称子,以字行,官中书,工书法,于晋唐名家无所不能。与伯父元淇齐名,有《双美帖》行世。著有《书法雅言》、《元贞子诗草》。
项元汴三子德新,字复初、又新。工山水,善写生。作品流传极少,藏家得其片纸,珍如拱璧。
项德新之子嘉谟、徽谟、圣谟皆以画名。
项徽谟之子奎善山水兼工兰竹,项圣谟之侄玉笋工写墨兰。
由明至清,项氏子孙陆续出现画坛,数目之多,惟同时文徵明家族可以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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