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打前三十万人,打完只剩三千人,杨广初征高句丽为何败得这样惨?

前文提要:隋炀帝杨广就像一个怪郎中:他的眼光是如此的精准,以至于不管什么疾病他都能一眼看穿,但是他开出的药方又是那么的奇怪,每一味药材不是用错就是严重过量,以至于任何一剂药吃下去都会产生致命的副作用。他新皇上任后进行了四项大刀阔斧的改革,随后,他开始大修南北运河及长城,为远征高句丽和抵御匈奴做准备。

在《隋书》第八十一卷《东夷传》中记载了位于隋东部的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奴等国具体的情况。高句丽是借着汉朝衰落的东风而兴起的东北地方分离势力。其王族祖先据说出自扶余系统。这个政权最早于西元前37年建立——其时乃是大汉帝国孝元帝建昭二年,高句丽立国之时并非一个独立的国家政权,而只是大汉帝国玄菟郡下属的一个县级自治政府,其第一代首领名为高朱蒙。不过不久之后大汉朝廷内部被“新莽革命”弄得焦头烂额,没有心情再管边地的琐事,由此造成了高句丽地方政权的野心膨胀,打出独立旗号,并于今吉林省集安境内建立都城。此后高句丽趁着中国内乱,愈发得寸进尺,侵夺汉四郡故地,结果在十六国时代被慕容氏兄弟轰杀至渣,连当时国王高钊(高句丽第十六代王,故国原王)的老妈和老婆都被燕国抓去做了俘虏,高钊老爸的尸体(高句丽第十五代王美川王高乙弗?)还被慕容兄弟从坟地里刨出来带回燕国去了。经此打击,高句丽上下知道西进中原无望,于是全力南下去攻打当时位于朝鲜半岛南端的以土著三韩人为主体的新罗和百济(百济是三韩系、倭系和扶余系的混合民族)等小国,终于在其第十九代国王广开土王高谈德时代重新当上了半岛地区的小霸。国土范围从中国大陆东北地区的南部扩展到朝鲜半岛北部。

▲公元476年的高句丽版图,此时的中原还处在南北朝时期。图/Wikipedia。

隋文帝平灭南陈之后国势如日中天,高丽平原王高阳成(中国史书称为高汤)这个时候却不知死活,在边境囤积重兵妄图先发制人,惹得杨坚勃然大怒,炀帝写信给高汤威胁道:“……王谓辽水之广,何如长江?高丽之人,多少陈国?……”

——你自以为辽河宽广,跟长江比怎么样呢?高句丽的人口数目跟南方的陈朝比又怎么样呢?一番责备之后,把个高汤活活吓死。但是,在高汤去逝之后,高元继承王位后旧态复萌。先动手的是高句丽一方,开皇十八年(西元598年年),高元出动一万多骑兵越过国境,打败了掌管营州的隋朝将军韦冲。被激怒的文帝以汉王杨谅为统帅,上柱国王世积为副统帅编成了三十万大军讨伐高句丽,但这次军事行动受到了宰相(当时称仆射)高颎的反对,由于后勤补给供应不足,一度出现无法再战的窘况,但当进军到辽水(现在的辽河)一带,恰好这时高元害怕了,派来使臣来认罪,本来就知道士气不足的文帝正好藉机下台。从此以后两国的表面友好又维持了十多年之久。

有关高元为什么要入侵隋的原因,《隋书》并没有记载。但依当时的情形推断来说,恐怕是以制造紧张气氛来巩固政权,高元得位在内部面临着很多的反对派,只有塑造强大的外部敌人,借助外部的压力才能有借口长期对社会实行强力管制,减少反对派滋事的机会——这就如同今日之北朝鲜,先军政治就如同鸦片,一旦开始实行,就不是轻易能停止的了。在隋之前,中国一直是处于南北分裂相互对抗的状态,隋统一全国后,强大的帝国对高丽国威胁很大,高句丽怕会对他们采取高压政策。出兵隋可能是想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使自身在外交上处于有利地位。无论是对于杨坚还是杨广来说,平定高句丽都是必须走的一步棋——因为那里是汉四郡故地。如果连四郡都不能收复,那么谈何成为和秦皇汉武并列的万世名君呢?借口很容易找,杨广派了使臣去要求高元入朝觐见,高元当然不敢来,于是便以高句丽“不臣”的罪名发动讨伐战役。

▲汉代时的朝鲜汉四郡。图/网络。

黄帝纪元三千三百零九年,西元611年。隋炀帝大业七年。二月,杨广从江都出发沿大运河北上前往涿郡。

壬午,炀帝向全国公布了讨伐高句丽的动员令,书称:“……高丽高元,亏失藩礼,将欲问罪辽左,恢宣胜略……”云云,“征辽之役”从此展开了。

炀帝想到,父亲文帝征讨高句丽没成功的重要原因,是后勤补给不足,因此,他全心做出征前的准备工作。从全国征集的大量粮食和武器通过运河源源不断地往涿郡输送。大运河中塞满了几万只船,几乎到了船首接连船尾,连水面都看不见的程度。大批征战人员与物资都集中到远征的根据地——位于大运河北端的涿郡。

关于人力输送的问题,我们前面已经给出过计算公式:如果是陆地输送,一旦距离超过一千里,其效率将很快归零。而开通运河以后,就不一样了:假定一艘船的载运量为100石,由五个人操纵,从永济渠南端至北端每人单程粮耗为一石的话,如果不出意外则可输送至涿郡的粮食能达到90石。就算路上会出现一些沉船翻船的意外事故,这效率也远远高于人力陆地输送。

但是饶是如此,对民力的过度使用也还是激起了巨大的反抗,大业七年十月,山东齐郡人王薄率众起兵,以逃避兵役。其所作《无向辽东浪死歌》引起巨大共鸣,不久即传唱天下,各地群雄蜂起叛乱,大隋再无宁日。

▲图/网络。

准备工作进行了将近一年,大业八年正月,大军集结完毕。水陆合计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名将士,加上担任后勤补给的人,总数大约为三百五十万人。

正式的讨伐诏书下达:

“天地大德,降繁霜于秋令;圣哲至仁,著甲兵于刑典。故知造化之有肃杀,义在无私;帝王之用干戈,盖非获已。版泉、丹浦,莫匪龚行,取乱覆昏,咸由顺动。况乎甘野誓师,夏开承大禹之业;商郊问罪,周发成文王之志。永监前载,属当朕躬。粤我有隋,诞膺灵命,兼三才而建极,一六合而为家。提封所渐,细柳、盘桃之外,声教爰暨,紫舌、黄枝之域,远至迩安,罔不和会。功成治定,于是乎在。而高丽小丑,迷昏不恭,崇聚勃碣之间,荐食辽獩之境。虽复汉魏诛戳,巢窟暂倾,乱离多阻,种落还集。萃川薮于往代,播实繁以迄今,眷彼华壤,剪为夷类。历年永久,恶稔既盈,天道祸淫,亡征已兆。乱常败德,非可胜图,掩慝怀奸,唯日不足。移告之严,未尝面受,朝觐之礼,莫肯躬亲。诱纳亡叛,不知纪极,充斥边垂,亟劳烽候,关柝以之不静,生人为之废业。在昔薄伐,已漏天网,既缓前擒之戮,未即后服之诛。曾不怀恩,翻为长恶,乃兼契丹之党,虔刘海戍,习靺鞨之服,侵轶辽西。又青丘之表,咸修职贡,碧海之滨,同禀正朔,遂复夺攘琛赆,遏绝往来,虐及弗辜,诚而遇祸。輶轩奉使,爰暨海东,旌节所次,途经藩境,而拥塞道路,拒绝王人,无事君之心,岂为臣之礼!此而可忍,孰不可容!且法令苛酷,赋敛烦重,强臣豪族,咸执国钧,朋党比周,以之成俗,贿货如市,冤枉莫申。重以仍岁灾凶,比屋饥馑,兵戈不息,徭役无期,力竭转输,身填沟壑。百姓愁苦,爰谁适从?境内哀惶,不胜其弊。回首面内,各怀性命之图,黄发稚齿,咸兴酷毒之叹。省俗观风,爰屈幽朔,吊人问罪,无俟再驾。于是亲总六师,用申九伐,拯厥阽危,协从天意,殄兹逋秽,克嗣先谟。今宜援律启行,分麾屈路,掩勃澥而雷震,历夫余以电扫。比戈按甲,誓旅而后行,三令五申,必胜而后战。左第一军可镂方道。第二军可长岑道,第三军可海冥道,第四军可盖马道,第五军可建安道,第六军可南苏道,第七军可辽东道,第八军可玄菟道,第九军可扶余道,第十军可朝鲜道,第十一军可沃沮道,第十二军可乐浪道,右第一军可黏蝉道,第二军可含资道,第三军可浑弥道,第四军可临屯道,第五军可候城道,第六军可提奚道,第七军可踏顿道,第八军可肃慎道,第九军可碣石道,第十军可东暆道,第十一军可带方道,第十二军可襄平道。凡此众军,先奉庙略,骆驿引途,总集平壤。莫非如豺如貔之勇,百战百胜之雄,顾眄则山岳倾颓,叱吒则风云腾郁,心德攸同,爪牙斯在。朕躬驭元戎,为其节度,涉辽而东,循海之右,解倒悬于遐裔,问疾苦于遗黎。其外轻赍游阙,随机赴响,卷甲衔枚,出其不意。又沧海道军舟舻千里,高帆电逝,巨舰云飞,横断浿江,迳造平壤,岛屿之望斯绝,坎井之路已穷。其余被发左衽之人,控弦待发,微卢彭濮之旅,不谋同辞。杖顺临逆,人百其勇,以此众战,势等摧枯。然则王者之师,义存止杀,圣人之教,必也胜残。天罚有罪,本在元恶,人之多僻,胁从罔治。若高元泥首辕门,自归司寇,即宜解缚焚榇,弘之以恩。其余臣人归朝奉顺,咸加慰抚,各安生业,随才任用,无隔夷夏。营垒所次,务在整肃,刍尧有禁,秋毫勿犯,布以恩宥,喻以祸福。若其同恶相济,抗拒官军,国有常刑,俾无遗类。明加晓示,称朕意焉。”

这份诏书明确提到了左右十二军,显示二十四军的框架在文帝以后至少还继续存在。但是当时担任二十四军指挥官者,都是从十二卫等其他部门的职官中抽调,显示二十四军的指挥机构在平时应该是不运作的。其人员编成可能更类似于现代意义上的预备役吧。

▲图/网络。

外二十四军之外,杨广又将三台五省九寺朝臣和十二卫宿卫部队合编为天子六军,合计总共为三十军。

大军出发,未至辽东,两个月之内就先后挂了三个宰相级的重臣:先是內史元壽(元魏宗室,内史省长官),接着观王杨雄(杨隋宗室),第三个是兵部尚书左候卫大将军南苏道行军总管段文振。接着,三月,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在渡辽水时战死(麦铁杖是麦姓始祖)。五月,纳言杨达死(门下省长官,杨隋宗室)。六月,来护尔、周法尚水师在平壤战败。

隋军虽然在涿郡囤积了大量的粮食,但是从涿郡往东,直到辽东却没有运河可供使用,其间还有沼泽湿地,可供大军通行的道路都不多,甚至连居民点也很少。在这种情况下,饶是涿郡有再多的粮食也无法提供前线百万军队之所需。所以为了减轻运粮压力,很多部队在到达辽东后就停下了。

等到隋军第一波主力赶到鸭绿江边,这支部队由9军组成,合计大约为三十万人——《资治通鉴》载: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出扶餘道,右翊衛大將軍于仲文出樂浪道,左驍衛大將軍荊元恆出遼東道,右翊衛將軍薛世雄出沃沮道,左屯衛將軍辛世雄出玄菟道,右禦衛將軍張瑾出襄平道,右武候將軍趙孝才出碣石道,涿郡太守檢校左武衛將軍崔弘昇出遂城道,檢校右禦衛虎賁郎將衛文昇出增地道,皆會於鴨綠水西。——事实上由于后勤的原因,这可能是隋朝能够投送到鸭绿江边的最大规模的部队了。而到达鸭绿江岸的部队,此时也面临着断粮的窘境。

▲图/网络。

宇文述等人出发的时候,要求部队每人携带了可以食用百日的粮食:《资治通鉴》记载:述等兵自瀘河、懷遠二鎮,人馬皆給百日糧,又給排甲、槍擡 并衣資、戎具、火幕,人別三石已上,重莫能勝致。下令軍中:「士卒有遣棄米粟者斬!」軍士皆於幕下掘坑埋之,纔行及中路,糧已將盡。除去装具物资,当时人均携粮量应该在两百斤左右——由此我们也可以推测隋代行军时的日人均粮食供应标准应该在两斤左右。

可见隋军出发的时候,对于前方缺粮的现状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加上装具人均负重在三石以上换算近现在大致在三百斤左右,就算隋军人人是大力士那也受不了。但是为了保障粮食供应,军令又规定随意丢弃粮食的要砍头,所以出发的时候,很多人不愿意带那么多东西就偷偷把粮食挖个坑埋了。等到达鸭绿将边的时候,隋军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多。

这个时候高句丽统帅乙支文德又亲身犯险跑到隋军营中诈降,实际却是为探听虚实。本来隋炀帝有命令给前线将领,如果高元和乙支文德来投降得先把他们抓起来不准放跑了,这个时候尚書右丞劉士龍由于受命抚慰辽东,担心就这样抓了乙支文德民心不附,要闹出大乱子,坚决不同意抓。隋军前方司令部正在争吵犹豫间,乙支文德早已寻隙溜走了。

这样一来,于仲文大军变得骑虎难下了——军至辽东,未及作战,粮草已经告罄。句丽一次诈降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三十几万大军不战而回,皇帝的脸面肯定挂不住,到时候别说奖赏,恐怕皇帝要拿人出气我们几个将军估计一个也跑不了。何况三十几万人马已经出现粮草不足的窘境,回军路上肯定要饿肚子,出现士卒逃散乃至人相食的境地那恐怕也避免不了。全军未战而溃就算皇帝不责备传出去也侮辱我八柱国家的威名。

▲图/网络。

各位将领一合计,干脆拼死赌一把,全军渡过鸭绿江以图寻找高句丽主力决战并迅速歼灭之。在于仲文看来,反正过江之后高句丽都城平壤就在眼前,其已无险可守,而己方手握三十万装备精良的大军,在兵力上对乙支文德并不吃亏。与其让全军在回撤途中饿肚子遭受士卒逃散之厄,不如拼却几万士卒性命,一举拿下平壤,取食于敌,既解决己方的粮食供应还能立个头功。如果全军能够上下一心,这或许也是个不错的方案,但是当时的前敌副总指挥宇文述对此是持反对意见的,所以隋军上下的行动犹犹豫豫,既不迅速也不果断。

于仲文和宇文述的都是将门出身,于仲文的祖父就是大统八柱国之一的于谨,乃是当年平定荆州的首席大将。说起来比较有意思的是,于家的政治眼光似乎一向很好,在魏周隋唐四代算是政治上的不倒翁,不论哪一股政治势力上台似乎都能提前认准,从来没押错赌注。不过于仲文作为用兵家的话和其祖父比起来似乎就差了那么一些。

宇文述的爸爸名叫宇文盛,在西魏大统末期大概是开府仪同三司的样子,不过后来在北周也官至上柱国。宇文述的出身虽然不如于仲文,在军中的辈分其实差不多要比仲文长半辈。

隋军进至平壤附近,乙支文德又故技重施玩起了假投降。而前敌总指挥宇文述竟再次上当,就这样在平壤城外又被干耗了近半个月。乙支文德就这样为高句丽在平壤的防御争取到了宝贵的半个月时间。等到宇文述发觉不对劲的时候,高句丽全境已经做好了防守准备。来护儿水军已经失利撤回,宇文述陆军孤掌难鸣,平壤城卒难攻下,宇文述只好硬着头皮撤军返回,高句丽则沿途不断派出小部队四面骚扰,隋军结成大方阵且战且退。在渡萨水的时候,又遭到高句丽军的拦击,右屯衛將軍辛世雄戰死,部队全军覆没。这终于引起了隋军的总崩溃,渡过萨水的部队一哄而散再也没有人可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三十万大军渡江东征,最终逃回辽东的只剩下大约两千七百人,其余的除去被高句丽游击武装杀死,或者饿死在半道的,还有很多人做了高句丽人的俘虏。

担任殿后的王仁恭在关键时刻成功阻击了高句丽的追兵才帮助宇文述等人逃出升天。王仁恭也由此升任左光祿大夫(正二品的散官)。

▲图/网络。

当然《资治通鉴》的记载也有矛盾之处,在说隋渡辽九军回来的只有两千七百人的同时,又说:“唯衛文昇一軍獨全。”如果卫文升部基本没受大损失的话,那么该部至少应该还有三万多人。如此则隋军不可能只有两千多人逃回。

这次失利让炀帝实在是很没有面子。于是大开杀戒,斩了提议放回乙支文德的刘士龙,并把于仲文以下多位将官免职羁押。可怜老于一代名将,却晚节不保,忧愤之下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这一年似乎天公也不作美,整个黄河中下游流域都在闹大旱灾,尤其是山东地区最为严重。老百姓被饿得脑袋发昏,又担心被征发去参加征辽之役客死他乡有去无回,于是纷纷揭竿而起,参加暴动。

炀帝对此倒并不放在心上,以樊子盖留守涿郡,又命河南河北诸郡抓紧时间将中原粮仓的存粮向涿郡输送囤积,准备明年再次对高句丽发动大规模的进攻战役。

历史又翻过了新的一页……

作者:姜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