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最后一位状元经商成功的秘诀

1899年,张謇建成了南通大生纱厂。大生纱厂开机第一年就赢利了,在支付了官股、商股的四万多两官利后,还有七万八千多两余利。

1903年外纱倾销,上海各纱厂都受挫。然而大生不仅获利,而且规模继续扩大,添了两万多纱锭,仅在1905年这一年就“赚回了半个厂”,这一年虽发生了日俄战争,但南通销往东北的关庄布仍在600万匹以上。大生开足马力,日夜出纱,以满足当地织户的需要。

大生成功的原因有很多。

第一,南通一带的气候、土壤都适合棉花生长,向来有“种棉卖钱,胜过种稻贩盐”的说法。

因为靠近原料产地,大生可以用优惠的价格在本地收到最优质的棉花。很多年后,无锡公益工商中学学生参观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时看到,棉花交易以通州花为标准。大生利用地利,自己设门庄、分庄,还委托抄庄、下庄代收棉花,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张謇和几个董事都出生农家,熟悉棉花的生长规律、年成丰歉,每当白露前后,外地“客庄”到来之前,他们就已派人到棉田去估计当年棉花产量等情况,做出相应的收花政策,或先发制人,或后发制人,或人舍我取,对本地棉花行情有很强的驾驭能力。事实证明,靠近原料产地对该厂极有好处,当其他一些工厂无利可图时,这个厂还能给股东支付股息。

第二,南通当地不缺熟练工人。

寻常农家女孩十一二岁就会纺纱,唐闸一带妇女多是天足,能长久站立,“上工能远行,做工能久立”。只是大生招工时,当地妇女对进厂做工心存疑虑,因有谣言说“工厂要用童男童女祭烟囱,女工要被洋鬼子割乳房”,因此开工前到上海招了一批熟练女工。

张謇对招聘上海工人不大乐意,担心带来商业化社会的一些不良风气,认为不如招无锡人。他给沈敬夫写信说:“无锡工人甚好,毕竟锡厂习气少,可用。”“雇上海来人,本厂即须留心察看。”

不过,当地招不到工人的情况很快改变,通海一带劳动力绰绰有余,有工钱赚,不怕没人。大生最初招了一千多人,以后纱锭增加,全厂工人日夜班三千多人,冷落的唐闸变得热闹起来。

第三,南通的工资比上海等地要低得多。

成人熟手每天工资最多1角(全国工人平均日工资要1.5角到2角),固定工人两周发一次,学徒、职员一个月发一次,这样的廉价劳动力可遇而不可求。

1904年3月20日,上海《中外日报》报道,内地人工较贱,原料方便,本轻利厚,本地穷人也可赖以为生,可谓一举两得。上一年上海各纱厂无不亏本,只有南通的大生纱厂盈利,就是明证。

从1907年到1912年的六年里,工资在净产值中的比例,由16.4%下降到了6.4%。

第四,南通地处长江北岸,在长江口和大海之间,三面环水,形似半岛,地理位置独特,战争一般不大会波及这里。

产品可以就地消化,不用外销。南通以关庄布(也叫通州大布)驰名,这种手工织布结实、耐穿、御寒,深受东北人欢迎,织布需要大量比手纺纱合用的机纱,并且机器纺纱,一个工人抵得上五六十个巧妇。

纺织专家李升伯说:“我发现南通的棉花是世界上最清洁干净的棉花,南通最著名的用12支粗纱织制的土布,是世界上最坚韧结实而且光滑滋润的布匹。”大生的机纱受本地市场青睐程度可想而知。

在水陆交通都很方便的三圩镇等处,张謇安排开设了大生的零销点,直接出售小包棉纱,价格优惠,不按上海市场价。大生初创时的几个董事如沈敬夫、刘桂馨等本身就是关庄布巨头,都有传统商业经营的经验,重视经营,所以大生产品几乎不用考虑对外开拓市场,满足本地市场就已够它忙的。

地利的优势在很长时间内都支撑着大生的兴旺。当然,利同时也是弊,这使大生一直没有建立起一个外部市场,进入竞争状态,本地市场一旦出现问题,就会引发危机。

大生在企业管理上形成了制度化,早在开机前,张謇执笔的《厂约》就对自己和几个董事做了分工,各人职责明确,奖罚措施、利润分配方式等都有具体规定。

每天下午两点各部门主管举行例会,有什么问题及时在这个会上讨论解决。有研究表明,他那时就有成本控制思想,认为不减轻成本,不能和外国进口产品竞争。

有意思的是,《厂约》细到招待客人用几个小菜都有规定。平常饭菜二荤二素,休息天加四碟,二斤酒,另外每月犒劳两次;逢节日或招待来客,“八碟”、“五簋”、“四小碗”、“一点”,不得超过这个标准。

《厂约》之外还有25个章程,规矩多达195条,当时,这已是中国人自办企业能达到的最高水准。

长期研究大生档案的肖正德说,大生企业有老职员回忆,他们发信、写便函、记账,对用笔、用纸、用墨和书写格式都有严格的规定。保留至今的大生会计档案,百年后仍字迹清晰。

另一个不能遗漏的因素就是张謇个人的影响。

事实上他已和大生合为一体,不可分割。作为股份制企业的大生纱厂,虽有官股,但官股只拿官利、分红,并不干涉厂务。所以,他不认为这是“官商合办”,他自己叫作“绅领商办”(或“绅督商办”)。

身为总理,他个人虽也是股东之一,但股金不过区区2000两(在全部资本中只占0.4%),而且最初只交出1300两,另外700两还是沈敬夫帮他垫的。

他在大生的权威从来都不是靠资本、靠股份,而是靠他的状元头衔、人脉资源,他以士绅身份,居官商之间,负责全权办厂,这是他独有的不可替代的优势,官替代不了他,单纯的商也不可能替代他。

张謇与周学熙曾被合称为“南张北周”,但张又和周不一样。《剑桥中国晚清史》中有一句话:“在周学熙恋栈官位时,张謇已辞去了一切公职。这个决定不是轻易作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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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傅国涌)

本文摘编自《大商人》,获鹭江出版社出版授权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