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从医学角度还是从政治角度来看,天花在全世界范围内绝迹都应该算作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成就之一。这项工作波及面之广,牵扯问题之多甚至超出那些身处其中、战斗在扑灭天花第一线的人们的想象。全世界联合起来,将天花全面扑灭不仅仅是出于人道因素,一旦成功最直接的好处是各国不必再负担外来人员的天花病毒的检疫工作,全民接种牛痘术也可以不再实施。
1953年,第六次世界卫生大会上,世界卫生组织第一任主席,加拿大人布洛克.奇泽姆提议,世界卫生组织应该有计划地在全世界范围内实施“天花扑灭行动”,得到了多数与会国家代表赞同,人们扑灭天花的热情再次高涨起来。
但也有少数代表表示了忧虑,他们对是否能克服意识形态障碍,全面实现国际间合作表示“难度巨大”;另外,整个行动的费用、人力将耗费巨大,如果没有大国政府的全面支持,仅仅靠世界卫生组织很难完成这项任务。
钱是有限的,花在哪里,怎么花都需要严格的评估与谨慎的选择。人类的知识体系还不能够很好地对未来做出有效的判断,“正确的选择”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就是撞遍南墙才回头。有一个小插曲:由于DDT的发明,使人们看到了杀灭蚊子的可能性更大,于是选择了全球范围内扑灭疟疾传染,后来当人们发现蚊子产生了抗药性,并不会因为DDT而在哪怕很小的范围内被全部扑灭,人们才又回头力图展开全球范围内直接扑灭天花的运动。
1958年,在世界卫生组织大会上,苏联人提议大会应考虑组织全球范围内的扑灭天花行动,当时全球还有13.2万例天花病例,这个数据存在漏报,明显严重偏低了。传染病学家唐纳德.亨德森是全球扑灭天花行动的重量级人物。他认为,50年代早期,天花病总人数至少应该有5000万人,到1967年,这一数字才下降到100-150万人。1959年,全面扑灭天花行动才被国际卫生学会正式通过,前苏联卫生学会成员兼副主席维克多.日丹诺夫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斯大林时期禁止本国参与联合国机构,赫鲁晓夫上台后铁幕才渐渐拉开。
作为医疗专家的日丹诺夫成为第一个参加世界卫生大会的苏联代表,他受到了热情的欢迎,代表着东西方意识形态坚冰被破一角。日丹诺夫一上讲台就获得了听众的普遍好感,他引用了1806年美国总统托马斯.杰斐逊的一段话,“将来全世界人民只有在古老传说中才能知道,曾经有天花这一恶疾的存在”。世界卫生大会之后做出了一项决议,直接道明,“目前投入到全球性控制天花,以及全球性牛痘接种上的花费超过了区域性天花扑灭行动所需经费。”日丹诺夫对此提出了一项:“3-5年内扑灭天花”的计划。他还提到广泛实施“莱斯特体系”,包括及时发现、及时通报和隔离新发现病人,并对与病人接触过的人进行检疫和监控。他预言如果各方面都能配合行动,“在5年内可以扑灭天花流行,再用10年就可以全世界范围内彻底消灭天花”——日丹诺夫很可能不知道,苏联在10年前就在扎戈尔斯克建立了天花病毒生化武器工厂。
日丹诺夫还指出,世界卫生组织因此应做出如下部署:一、与世界制药公司签下订单,生产足量的牛痘疫苗;二、培训各个国家当地的牛痘接种师;三、广泛寻求资金来源,用于支撑扑灭计划的工作。部分代表们表示了适当忧虑后,最终还是意识到了“兹事体大,事不宜迟”,纷纷要求当时的世卫组织主席,巴西的马赛里诺.坎道尔进一步关注此项提议。
大会结束后,世卫组织收到了苏联赠送的2500万剂冻干牛痘疫苗,古巴也赠送了200万剂甘油法牛痘疫苗。同年晚些时候,隶属于世卫组织的“生物制品标准化委员会”制定了牛痘疫苗的国际化标准。1959年,第12次世界卫生大会终于通过决议:委托世卫组织开展全球天花扑灭行动——经过艰难的跋涉后,人类吹响了全面征服天花的嘹亮号角。
以上决议存在一个重大的看似无法消除的漏洞——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当时还不是联合国成员国,中国如何消灭天花呢?或者如果中国宣布消灭天花,可信吗?很久以后人们才发现这个担忧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中国共产党一旦执政,就在全国掀起了一次次与流行病作斗争的运动,高效的组织能力与强硬而且不容置疑的权威,雷厉风行的贯彻执行,使新中国在这方面取得了令世界瞩目的成绩。毛泽东的两首《送瘟神》就是那时新中国在公共卫生和防疫工作上取得巨大成绩的赞歌:
读六月三十日人民日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浮想联翩, 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
其一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
其二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
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毛泽东 一九五八年七月一日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新中国进行了三次强制性全民种痘和两次复种行动。这期间中国政府共发放了18亿剂牛痘疫苗,几乎都是天坛株系的牛痘疫苗。1959年,当全球开展扑灭天花行动时,中国境内除西藏地区外,只有云南省报告发现天花发病病例,这些发病报告都极其零星,而且主要发生在西北、西南和西藏等偏远山区,而且主要是因为人痘接种引起的——偏远地区得不到牛痘疫苗,医生们就用人痘接种。考虑到新中国是在一穷二白基础上实施的这些行动,政治局面也一直不太稳定,这些成就更是为人类扑灭天花史册上加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跨国间大地区合作也在同步进行中。鉴于1947年的一次来自墨西哥的恶性传染在纽约爆发,全美洲卫生组织开始于1950年在全美洲范围内开展天花扑灭行动,重点针对巴西、哥伦比亚、厄瓜多尔、阿根廷、玻利维亚和巴拉圭这些时有小范围爆发天花疫情的国家。
20世纪初,挪威、瑞典、芬兰和澳大利亚、新西兰已经扑灭了天花;到20世纪中叶,整个欧洲也加入到灭绝天花国家的行列,但存在一个问题,某个或某几个国家扑灭某种传染病是不能成为这些国家卫生组织高枕无忧的理由的,其他国家的游客或偷渡者也有可能将病毒带入本国。英国则始终没有对外来移民建立健康检查制度。
到20世纪20年代,北美的地方性大天花疫病已经灭绝,由于小天花死亡率低,患病症状也比较温和,公众没把它放在心上。
除日本外,在东亚和东南亚大天花疫情仍然时有发生;西藏地区是1940年才引进了牛痘接种术,推广缓慢,西藏往往是恶性传染病在中国存留的最后堡垒。1951年,韩国遭到了天花的严重打击,韩国人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就完全扑灭了天花疫病。泰国和缅甸到上世纪60年代消灭天花。1963年,天花疫情在尼泊尔爆发,第一个登顶珠峰的登山家埃德蒙.希拉里为报答夏尔巴人对他的帮助,组织了好几百人为当地百姓接种牛痘。直到1975年印度彻底扑灭天花为止,南亚次大陆总是不时遭到天花的攻击。
北非地区,二战前当地殖民政府就展开了牛痘接种术,并有效地控制了几乎所有地方的天花疫情。二战时天花疫苗接种一度停止,天花又卷土重来并持续了10年之久。南部非洲由于殖民政府的怠惰,造成整个撒哈拉以南地区直到60年代末才消灭了天花。埃塞俄比亚和索马里分别在1976和1977年才彻底阻断了天花的传播。马达加斯加则得益于地理优势,成为第一个无天花的非洲国家。
尽管存在一些不足,世界卫生组织发起的“扑灭天花行动”还是取得了很好的成绩。1959年,有17亿人生活在可能爆发天花疫情的国家,占世界人口的59%;到1963年这一比率降低到31%。一般原则是:至少80%的人口接受了牛痘接种,才能从根本上保证天花扑灭。在有些地区,问题虽然依然严重,政治、传统、资金、人员等种种阻挠使这些地区全民牛痘接种仍然举步维艰,这些困难在消磨着人们的意志与世卫组织的决心。后来,一件小小的发明又助燃了人们扑灭天花的雄心壮志——分叉针头。这项发明大大地简化了接种工作,使得接种手术更加简单、有效,花费也更小。
美国政府的高调、公开支持和强力介入更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1964年,美国总统约翰逊表示愿意“为全世界疾病防治工作出一份力”。第二年出席世界卫生大会的美国代表表示,“美国支持这一国际行动,力争在10年内实现全球扑灭天花。”美国政府首先决定为这一行动提供技术和资金的帮助,中西部非洲18个国家因此受益,他们很快就消灭了天花并有效地控制了麻疹。
作者: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