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意味着巨大期望和现实之间的张力。在超级都市打拼的年轻人,在紧张的工作生活中,面临着多重挤压,他们需要倾诉、缓解。位于二环边的雍和宫,刚好是其中的一个出口。
一
30岁的苏菲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最近,她去了趟雍和宫,想和菩萨聊聊。
“菩萨,前不久我做了一场小手术,有点累,如今来看您都觉得力不从心了。”
公司一年一度的体检,苏菲意外查出肠息肉,不放心体检机构的结果,她随即去了医院。从体检室出来的那个上午,医生边填单子边通知她:“正好空出来一个床位,你回去收拾收拾,下午过来住院,准备手术。”
“手术吗?”苏菲顿了一下,非常为难。
“我给领导打电话请个假,最近特别忙,她要是不同意,我也不能马上做手术。”
医生飞快写字的手顿了一下,瞟起眼,望着她:“你开什么玩笑?命重要还是工作重要?知道有床位多难吗,拎不清的话就不用费钱来检查了,回去工作就行。”
职场上讲话,舌头绕了九十九个弯都难有重点,隐喻只能靠经验去猜。医生讲话不一样,字字如手下的针,扎下去便是血。苏菲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开始安排住院事宜。
首先,就是给领导打电话请假。最近赶上投广告,苏菲手里捏了公司一大笔钱,要和第三方公司洽谈,确定广告形式、位置、金额,要对广告效果负责。她已经连续一个月加班到凌晨三点,这么紧要的关头,碰上一堆肠息肉,苏菲只觉得天昏地暗。
请假让领导不大高兴,得知是做手术也没法,赔钱和赔命毕竟是两回事儿。电话里头,领导客气地说:“什么时候手术啊,我抽空过来看看你。”
苏菲赶忙拒绝:“不用了不用了,就是一个很小的手术,死不了,我一定不会耽误工作的。”
领导笑了:“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很忙,这样吧,我让小高过来陪着你,等忙完了这阵我再去看你,你注意身体。”
苏菲再不能拒绝,只能好声应承,挂了电话长吁一口气。这年头不仅工作不好混,做手术也不自由了。
她回家收拾行李,挑了最大的盆,装入洗漱用品,拿最大的包,装贴身衣服。化妆品和高跟鞋不用带了,难得轻松。下了楼,苏菲去隔壁快餐店吃了午餐。手术后很多日子只怕是没法正常进食了,吃沙拉一年多的苏菲决定放纵一下,尝尝肉和碳水的滋味。
医生让苏菲通知家属,想来想去,苏菲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这时候告诉远在东北的老父亲是添堵,近在北京的朋友都有事,过来看望还得招待费神,更不用说同事。苏菲不愿意麻烦任何人,一个人做场手术,没什么大不了,她觉得自己能搞定。
医生告诉苏菲,这年纪长息肉通常是良性,但不能忽视,长久下去吸收营养,长大了堵住肠道有癌变的可能。得这个病,遗传是一个因素,熬夜和滥用身体是更重要的因素。在放射科门口,苏菲排着队,望着那些重症患者,化疗已经使他们脱尽头发,形容枯槁。这些人被推着进来,再推着出去,双眼空洞无神,丝毫没有生的希望。苏菲突然打了个冷战。
这是一个非常尴尬的手术,麻药打在肛门上,植物神经不能被麻痹,手术刀从肛门伸进肠道,苏菲清楚地感觉肉一块块被剪开、被切除,肠子里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她受不了,嚷嚷要增加麻醉剂量,医生不肯,拿出喷枪似的东西解释:“大块切除了,周围还有很多小的,这个伸进去灼烧一下,免除后患。”
喷枪在直肠里喷出火,烧灼着。苏菲突然想起东北的烤串,人和肉串没多大区别,就差最后一点调料。她在手术室里哭喊着疼,一阵阵流眼泪。
苏菲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她原打算一个星期就回去上班,从手术室推出来那一刻,突然改了主意。以前她觉得,人定胜天,一切熬夜、拼命都是应该的,只要公司能获得价值,员工也会跟着获得相应的价值。从毕业到现在,过了这些年,除了徒长的鱼尾纹和一身病痛,苏菲找不到自己剩余的价值在哪。
她今年三十岁了,在公司干得不怎么样,做手术请假还要看领导眼色。她也没有对象,四年没谈过恋爱,缺乏性生活的时候只能靠自己解决,她还解决了单身女性生活的许多难题,一个人换电灯泡,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吃海底捞,一个人去西藏,一个人做手术,她已经不需要男人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怀疑自己的性取向,是不是喜欢女生。
这些秘密,只有雍和宫的菩萨知道。
2014年,苏菲来到北京,第一件事就是去雍和宫。她举着香火在大殿外许下一个具体的愿望:我要升职,我要加薪,我要买房,我要在北京出人头地。
那时的雍和宫和现在不同,殿外两边没有被墙封住,开满窗户,小摊贩在那里卖香火、信物,还有矿泉水和冰激凌,前来拜佛的大多是游客,或者中老年人,大家求子求财求姻缘,差不了多少。
如今,雍和宫人烟香火不绝,殿外的年轻面孔越来越多,这些和苏菲差不多的北漂,一个个跪得比老人家还虔诚。作为雍和宫的常客,她甚至能通过年轻人的眼神,猜出他们许下的愿。
2017年后,苏菲不再向菩萨许任何愿望,她一年还是来上几次香,和菩萨说说话。她喜欢这里静谧肃穆的感觉,穿过殿外那排银杏树,出租屋和职场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被自动隔绝了。几百年过去,殿外翘起的檐角还是这样。这里曾住着雍亲王,后来的雍正皇帝,他上位成功的故事一直被人津津乐道。
这就是北京,到处都是让人敬仰的福地,苏菲想。她不禁想起东北老家,黑龙江大庆,那座曾经因为石油受到全国人民的关注。后来石油没了,城市从此萧条。苏菲对东北老家又恨又爱。她赚钱去外边的世界,买包包,吃高档寿司,可闻到白菜猪肉粉条味儿,还是忍不流口水,从骨子里想念。
苏菲还是东北人,不属于北京。可生如候鸟之漂泊,死已经不能如候鸟返乡。她这代年轻人,接受的教育就是狠命往外走,能走多远走多远。他们早已经没有故乡。
“我能去哪呢?哪都回不去了。”
苏菲对菩萨说。
二
和苏菲一样,老李漂到北京,也成为雍和宫的香客。他一进大殿,看见绿度母像分外亲切,像回到了云南。老李仔细将赠香处的香数了一遍,一共36支,每座殿3支,徘徊一圈,刚好12座殿。地图上没有标明殿的数量,却分配得刚刚好,设置之巧妙,只有真正懂佛礼佛的人才能发现其中奥妙。
老李今年36岁,是北漂大军中的一员。和年轻就来这座城市的北漂不同,他的“漂龄”只有一年。然而,仅仅这一年,他已经感受过北漂生活的全部:面试过几十家企业,失业过,夜里喝醉过很多次,吐过,但从来没有尽兴;受过老板的奚落、客户的嘲讽,最近,还有妻子的冷落。
北漂两个字,已经烙印在他脸上。
很多年前,老李在大理鸡足山算过卦,卦象显示,他这一生都不会太平静,注定大起大落。那时老李不信这些,唯独老母亲迷信得过分。后来结了婚,和妻子创业。2013年生意不好,老李被妻子拉着一起去拜佛,刚从庙里出来,他接到前线电话,一下来了个200万的大单,当即解了燃眉之急。
此后,只要潜心礼佛,老李总能收到惊喜。
云南是好地方,风光迤逦,民众信仰纯粹。光大理就遍布寺庙佛堂,丽江向西往深了去,香格里拉、梅里雪山都是藏传佛教的地方。老李是地道的丽江纳西族人,做旅游,最好的时候身价千万,手里头还握着三家客栈。自从拜佛解了燃眉之急,他每年都要去当地寺庙拜一拜佛,祈求佛祖保佑,财源广进,老母亲身体健康。
2010年的一天,丽江大街小巷突然挂满蓝色灯笼,夜晚灯一开,影子映得满处是某旅游平台的logo。老李像往常一样,和手里高端酒店的客户签约,客户告诉他,他们已经和挂蓝色灯笼那位签了。人家价格更低,平台更大。互联网时代来了,大家的玩法不一样了。
老李决定拥抱互联网,妻子不同意,两人都是要强的人,决定各干各的。离婚,分家,千万的身家、客栈、豪车都留给前妻,老李毫不犹豫。
“那时候心高气傲,觉得我过去能挣一千万,未来也能挣一千万,这不算什么难事。男人嘛,该有点心胸。”老李说。
他继续在丽江创业,做旅游,和某线上约车平台合作,需要先垫付车款。
事业开始第二春,老李的人生也是。2013年,他遇到第二任妻子,一个北京女人。谈恋爱的时候,老李带她去鸡足山拜佛,在大师那里抽了三个签,签里预言他们将来会结婚、生子,都实现了。北京女人给老李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儿。佛祖又一次预示了老李的人生。
丽江的旅游业越来越好,老李却明显感觉生意不如从前好做了。他合作的用车平台被远在北京的贾跃亭收购,贾老板不停从该公司抽取资金,导致资金断裂,无法给司机和商户付款,老李负债了。
负债那天,老李给北京的丈母娘打了个电话,告知消息,顺便问了问女儿的情况。丈母娘回答得不耐烦,态度明显较从前变了。
老李常年在丽江,老婆在北京,生了孩子后上户口没随老李的纳西族身份。政策规定,纳西族高考并不享受少数民族加分,北京户口明显更好。女儿在北京长大,老李在丽江陪着老母亲。2018年,女儿要上幼儿园了,老李对丽江心灰意冷,决定去北京。
人到中年成了北漂,是老李没有想到的事。
北京不比丽江,在这里,老李再不能轻易把创业和一千万挂在嘴上。在老婆的房子里闷了两个月,他开始老老实实去找工作,照着老本行,一天投七八次简历,一个月面试企业十几家,均以失败告终。他的行业经验,在这里派不上用场。
一个36岁的中年男人,对北京市场不熟,又缺乏当地资源,精力还要分给家庭,就算是最简单的实习生的活儿,公司也不愿给他干。
5个月后,老李侥幸找着一份工作,做酒店软加盟,开发北京酒店市场。客人通过网站预订酒店,公司按比例抽成,收取酒店的佣金。他开老婆的车跑业务,干了几个月,成了两单,一单是领导给的,一单在顺义,跑了十几次才签下来。老李很快发现,北京的酒店市场和别处不一样,这里作为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几乎没有淡旺季之分,入住率很高,对线上平台依赖非常小。
老李看到的,公司总部也看到了,没过几个月,公司就把北京站撤了。老李等一干人被裁,连赔偿也没有。他又失业了。
“我就想找人喝点酒,太郁闷了,人到中年事业没起色,还漂在北京吃起了软饭”。老李闷下一杯二锅头,和朋友说。
北京不比丽江,不是一个关乎诗与远方的城市,丽江可以拎着酒瓶,想在哪喝,就在哪儿喝。这里清醒的人永远比醉倒的多,时时刻刻为生存警惕着喘气。老李缺朋友,缺酒友,老婆也不太搭理他。
“你觉得世界上有单纯的男女友谊吗?”老李问。
“没有”。
“有的,你还是太年轻,我和我老婆就是。男人女人结婚后,日子一久,激情没了,他们就变成最简单的朋友,就成了男人和女人之间最单纯的友谊。”
老李的谬论似乎有点道理,朋友点头。
“有段时间,我怀疑她在外头有人了。”
“你怎么辨别的?”朋友问。
“男人和女人相爱的时候,女人身上的味道是不一样的,每个男人都能感觉到。我明显感觉她的味道变了,也不愿意让我碰。”
没有夫妻生活让老李非常郁闷。
“人总是要排遣的,要么倾诉,女人更愿意做这个,男人不会。男人喜欢去做爱,找个人疯狂做爱,做到大汗淋漓,毛孔都放很大的那种,酣畅。”
“那你去做了吗?”
“没有,我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老李选择拜佛,去雍和宫。10块钱一小时的停车费用叫他有些肉疼,他后悔出门时没选择坐地铁。过了安检进入大门,正对着大殿的小道两边种满银杏树,遮天蔽日,看起来有些年头。这些树命不如佛祖长,却是比他要久了,老李想。
老李是有着虔诚信仰的教徒,带着人世间所有欲望寄予佛祖。上半生求财,求保财,求出人头地。人到中年,求世界和平,经济平稳,公司不倒闭,求女儿健康成长,母亲长命百岁,求自己获得肉体与灵魂的平静。
“你最后得到平静了吗?”朋友问。
老李思考良久,喝完最后的二锅头。
“没有,”老李说,“佛没有带来启示,带来了乡愁。”
三
到雍和宫烧香的年轻人,只有一小部分是虔诚信徒,大多数是为在这座巨型城市,寻找一个得以喘息的避难所。
北漂生活不易,在职场或生活中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只得自己消化。咽不下去,消化不了,就需要这样一个地方。二环边的雍和宫,这个北京香火最旺、传闻中祈愿最灵验的寺庙,就成了暂歇之地,不言不语的神佛雕塑,正好是倾吐的对象。
2018年年底,小林要去北京,奶奶到庙里求了签,庙里和尚说签不大好,不过有个破解办法:清早到市场买三条鱼,沐浴焚香后,在河里放生。
起床后,小林看见三条大草鱼正新鲜,让爷爷拎刀宰鱼。一边宰一边讨论红烧还是清蒸,三两下剃了鳞、除了内脏,最后决定抹点盐做剁椒鱼头。
奶奶望见滴着血的鱼身,哭喊着造孽。小林安慰她:“没事,我不信命。”
24岁的小林怀揣了一份媒体理想,却被心仪的公司拒绝了。这其中原因复杂,小林年纪太轻,肩膀太嫩,性别不合适。加上调查记者在当下几乎要绝种了,小林只恨自己生错了时代。
被拒绝后,小林索性拒绝了剩下所有媒体的offer,转行去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公关。企业大方,给钱多,工作还算勉强,只是每天早晚打卡,坐班辛苦。她自由散漫惯了,为了北京的五斗米,不得不折腰。
回头一看,小林发现,老记者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二十多岁转型,三十多岁转型,小林的前辈里,也有四十多岁跳去企业打卡上班的中年人。一辈子靠写字、拍照片,收车马费红包,躺着把钱赚了不现实,还不如趁早转行。
有人夸小林明智。
小林常听同事抱怨工作太多,可除了公司某些大项目特别忙的时候,大多时候时间都是够用的,只要集中精力在某一时间段做完,下班可以准点走。每天晚上七点,小林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也不管其他人坐着站着。挤地铁排队都需要时间,再晚点回家,小林觉得一天没有了喘息的空。
准点下班一星期后,有一天,小林收到同事一起喝咖啡的邀请。
“下次下班走之前,你先看看办公室里头那位还在不在,她没走,你也别走。”
“为什么呢?活都干完了还不走?”小林问。
“你的上一任就是因为每天下班走太早了被辞退的。”
一盆冷水浇下来,小林开始了被动加班的日子。即便没有任何工作,只要“里头那位”没走,到凌晨也得坐着。工作群里,“里头那位”从人事那里调来每个人的加班时长图,同事们坐在电脑前,僵硬着肩膀不敢议论。小林终于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996”,工作干得好不好,不比谁更努力,不比效益结果,比谁坐得更晚,谁更能熬。
小林又收到了同事喝咖啡的邀请。
“你的上一任写周报的时候常常痛哭,没东西可写。你瞎编也得使劲了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加上去,凑字也要凑满。没事干的时候,也不要和别人说没事,开玩笑也不行,你看谁不是在抱怨自己忙。”
小林卸载了电脑上多余的软件,每天打开一个电子表格或者word方案,有时候是真在写,大多数时间用来做摆设。就像小时候老师检查家庭作业一样,领导刚上完厕所,“不经意”地经过电脑屏幕,空着或者是微信聊天,她可能就惨了。
格子间里有许多道行。尽管已经工作几年,小林仍然像新人一样学习着。她开始明白一些问题。所谓工作,不是努力用劳动换取金钱,是资本家用人民币买卖员工的青春。这并不公平公正,却也没辙。小林缺钱,唯独还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剩了一堆亟待耗尽的青春。
混了几个月,小林终于迎来了一段忙碌的日子,部门干了一个月的大项目,不眠不休。小林表现出色,领导还算满意,但项目整体效果不好,领导并不开心。等终于有空了,小林和同事再次约着喝咖啡。
“总裁对项目很不满意,钱花了没效果,没转化,领导们被批评了,在会上铁着脸让咱们部门的人去雍和宫烧香。”
“为什么要烧香?”小林问。
“如果我们努力了还干不好,那就是运气问题了。这是老板在讽刺,但也有运气在,你说那几天北京怎么就偏偏刮那么大一场风?还不是运气不好,要烧香拜拜。越往上去的人越相信这些,你看那些讲风水的香港企业家就知道了。”
“为什么是雍和宫呢?”小林问。
“北京运气不好的人都去雍和宫了,这是不成文的默契。像你我这样的北漂、考研的学生、失业的中年人,都盼着佛祖指点迷津。”
又混了一个月,试用期到了,小林收到公司人事转正答辩的通知,从数据和各项指标看,只要不出岔子,应该是稳过。这趟北漂比小林想象得轻松,除了房租贵了点,超市苹果贵了点,打车起步价贵了点,外卖配送费贵了点,一切还能勉强过得去。
临转正的日子,小林刚好出差,每天晚上回酒店打开电脑写述职ppt。图片嵌文字,变着花样夸自己,小林觉得难为情。喝咖啡的同事给小林发信息:你睡了吗,我现在有个事儿给你打电话。
小林回复:正好,你教教我怎么写ppt。
电话响起,喝咖啡的同事有些着急。
“你听我说,不要太激动,我也是才知道这个消息。”
“嗯,你说。”
“老板们觉得咱们这边整个业务线都做得不好,在烧钱,现在大市场环境差,企业都在保命。董事会决定把整个业务线都裁了,负责咱们的副总裁已经提了离职。”
小林有些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那我的转正呢?我正在写述职ppt。”
“应该是没有转正了,正式员工照着N+1赔偿,试用期不知道有没有,你去看看劳动法。”
小林合上电脑,合上双眼,叹了口气。她以为努力工作,把该做的事做完、做好就能有成果,但是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有个心理准备,明天领导会找你谈话,接着人力也会找你。”
新业务线上大几百号员工都被裁了,小林身在其中。尽管这几百号人小林也没认识几个,但周一进公司这天,小林已经感受到了整个办公室凋零沉闷的气氛,写ppt的人不再继续写了,打电话谈业务的人在刷抖音。喝咖啡的同事发来微信:“劳动法上试用期裁员也有赔偿,只有半个月,但勉强也能让你找工作撑些天。赶紧重新写简历吧。”
“你呢,你操心我,你怎么办?”小林问。
“我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被裁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这回有点累,三十岁了还租着房子漂,我想换个地方。”
被通知裁员后,小林过了一段清闲的日子。每天准点上下班,没有“里头那位”,电脑屏幕每天放着各种电影和歌,配奶茶和零食。她隔壁桌的同事已经请假去面试,办公室里冷清清。
小林和同事决定抓紧喝最后的咖啡。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小林叹气。
“在北京很正常,有赔偿已经很不错了,仲裁法院门口,一堆耗尽青春秃了顶的年轻人,被坑了在打官司。”同事说。
“还是运气不好,他们应该去雍和宫烧香。”
“你也可以去,去体会北漂烧香的仪式感。”
“可我不信佛,我没有信仰。”
“佛祖不在意你信不信。”
在写字楼和五环外的家习惯了,小林往城里来得少,北京永远是热闹的,雍和宫也是。小林戴着墨镜口罩,旁人看不清她的脸。访客们踏破门槛,顶着太阳排队过安检。这里游客挤着游客,信徒挤着信徒,欲望挤着欲望,成功挤着成功。
小林手里攥着刚买的门票,25元一张,进门发现也就那么回事。
她突然想起来北京前,庙里和尚让她放生的三条鱼,那时候她让爷爷宰了,不管不顾做剁椒鱼头,没想到,后来她很快失业,真是人生无常。
*根据当事人意愿,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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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舒月
编辑 | 李一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