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为何将淮阴侯韩信写入“列传”而不是“世家”?

张良、韩信、萧何都在灭秦战争及楚汉战争中立下了不朽的功勋,汉朝建立之后,汉高祖刘邦也给予他们高度评价,并将他们封侯甚至封王,我们后世也常常将他们以“汉初三杰”并称。那么同为汉朝开国功臣,司马迁在《史记》中为何将张良和萧何都列入世家,独独将韩信写入列传呢?

第一、一时之功与万世之功

首先我们要了解《史记》的体例:《史记》全书130篇,包括:十表、八书、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解释了区分这些条目的原因:

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推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著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并时异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於天下,作七十列传。

对于《史记》中单独列传记的历史人物来说,本纪对应的是“王迹所兴”,即古代的帝王,这一点很明确。而世家对应的是“股肱之臣”,列传对应的是“立功名于天下”者,这一点看似模糊——股肱之臣和立功名于天下者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限,在一定条件下我们甚至可以将它们理解为同义词。

对于张良、萧何、韩信三人来说,他们都是刘邦的股肱之臣,刘邦本人就曾经评价说:“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此三者,刘邦缺一不可建立汉朝。

但是《太史公自序》的这段话中却还有另一层深意,即股肱之臣所立下的功劳好似车轮的三十辐运行无休止,又好似二十八宿拱卫北极星亘古不变;而“立功名于天下”者则是因为他们顺应了时势,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即,我们可以这么简单概括:立下万世之功者才有资格被列入世家,立下一时之功者只能被列入列传。

按照太史公的这个逻辑,我们再次来对比张良、萧何、韩信三人:

1、张良

张良曾经站在国家的战略角度替刘邦出谋划策,从下邑之谋到劝都关中再到维护刘盈的太子之位都体现了张良“图难于易,为大于细”,他的这些谋略都给建立并稳定汉朝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2、萧何

萧何在灭秦战争以及楚汉战争中始终都是刘邦最坚实的后盾,刘邦多次战败之后都依赖于以萧何固守的关中为根据地才得以继续争衡天下。而汉朝建立之后萧何又主持制定法律,在全国推行无为而治的政策(及汉兴……何谨守管籥,因民之疾法,顺流与之更始),给汉朝的稳定和繁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3、韩信

司马迁给韩信单独列传的原因是“楚人迫我京索,而信拔魏赵,定燕齐,使汉三分天下有其二,以灭项籍”。韩信自然是楚汉战争中辅助刘邦夺取天下的最关键的人物之一,他曾经辅助刘邦还定三秦,并在刘邦最困难的时期平定了赵国、燕国、齐国等地,又在灭楚的关键时刻出兵对项羽形成垓下之围,让刘邦成为最终的胜利者。韩信自然是功勋卓著,但是站在长远的角度来看,韩信的这些功劳都是一时之功,并没有在汉朝建立之后为它的稳定或繁荣产生积极作用,相反,他被认为是汉朝稳定的一个重大威胁。

所以,张良与萧何对汉朝立下了可持续的万世之功,是汉朝真正的“股肱之臣”,所以被列入世家。而韩信以其军事天才“立功名于天下”,但是对汉朝的稳定与繁荣并没有做出突出贡献,其军功乃是一时之功,因而被列入列传。

第二、张良与萧何均有后世继承爵位,但韩信没有

司马贞在《史记索隐》中写到:“世家者,记诸侯之本纪也。言其下及子孙常有国”,这句话虽然并非普遍适用于整部《史记》,但是在张良、萧何入世家,韩信入列传一事上却有一定的道理。

韩信在被刘邦封坛拜将之后一直只有官衔而没有爵位,汉四年(公元前203年)韩信率兵强行攻克齐国之后自立为齐王,当时身为汉王的刘邦被迫承认了他的地位。汉五年刘邦趁楚军疲敝之际对项羽发动突然进攻,但最终却再次大败而回。在张良的建议之下,刘邦给韩信承诺了大片的封地(於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谷城与彭相国。”),而项羽败亡之后刘邦基本上兑现了他的诺言,韩信正式被封为楚王。

但是没过多久,便有人告发韩信谋反,在陈平的建议下,刘邦将韩信俘虏并带至京城,剥夺了他的王位,将他降封为淮阴侯(遂械系信。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汉十年(公元前197年),韩信最终因谋反的罪名被吕后与萧何处死,并被夷三族。

而萧何与张良都终生为侯,并有子孙延续其爵位:萧何去世之后,他的子孙继续受封为鄼侯(后嗣以罪失侯者四世,绝,天子辄复求何后,封续酂侯),其封爵一直延续到了东汉;张良去世之后,其留侯爵位一直传承到汉文帝时期。所以,在司马迁著《史记》之时,韩信的身份乃是大汉布衣而已,自然没有资格与萧何和张良并列世家。

第三、韩信被杀的罪名是谋反

《史记·淮阴侯列传》记载:“汉十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豨所,曰:“第举兵,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韩信造反的密谋被吕后和萧何发觉之后,“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遂夷信三族”。

即韩信虽然曾经给汉朝的建立立下了不世之功,但是他不但没有善终,反而是在谋反的罪名下被杀的。不论在哪个封建时期,谋反的罪名都是不赦的第一等大罪。

“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韩信的身份从王到侯,最终定格在了反贼,这也是他无法与张良和萧何比肩的重要原因。

除此之外,《史记》并非汉朝的官修史书,从其原名《太史公书》就可以看出它浓厚的个人情感色彩。依据司马迁的个人评判标准,项羽、吕后虽然不是皇帝却被列入了本纪;孔子没有爵位,陈胜自立为王,却被列入世家。在司马迁心中,韩信没有做到“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虽然曾经是高祖的股肱之臣,却远远没有达到被列入世家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