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的任务是探索自然诡谲的真理,虽然简化之后的所谓真理显得很诱人,但这恰恰违背了探索科学的初衷。
当我把这份重要的样品放进流式细胞仪的时候,我告诉身旁的暑期生:“你即将目睹一篇论文的瓦解。”不过我颤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我的紧张,更恐怖的是,我最担心最害怕出现的结果还是出现了,事实证明,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三年前,当我还是博一新生的时候,我满腔热血,导师给我安排了一个课题,并且说这个课题可以保证我有数据。前期实验我们课题组发现了一个未知蛋白可以激发免疫细胞并杀死癌症细胞,这个结果实在是太诱人了,但我也有些担心,因为之前负责这个课题的轮转生没能重复出来这个结果,而且他并不认为这个蛋白有什么功能,但犹豫再三,我还是没能拒绝这样一个有前途的课题。
ILLUSTRATION: ROBERT NEUBECKER
“我居然一直在编故事,而不是严谨地面对真相”
我新制备的一批蛋白实验结果很好,这也让我长舒了一口气,感觉科研就像一场让人心惊胆战的拼图游戏。漂亮的流式细胞仪的结果图说明我们的蛋白的确诱导了免疫细胞的成熟,组织培养实验中这些细胞也的确经过一番厮杀干掉了癌细胞,首次小鼠活体实验处理组也只表现出了部分对照组中的黑色素瘤斑点。然后,我把这些在圣诞节前夕才收集完的数据在我们每周例行的组会上都骄傲地汇报给了导师,简直太完美了,非常流畅,也非常符合我们的假设,A导致了B,B导致了C。
结果真的是太漂亮,太让人震惊了,震惊得我都有点怀疑。论文委员会的老师、指导老师和我自己都开始怀疑难道是我从细菌体系中制备蛋白的时候污染了?毕竟理论上病菌片段的确可以激发免疫细胞产生反应。我随即检测了污染情况,对照了免疫激活物质,我的样本里并没有任何已知的、能够诱导免疫反应的其他物质存在,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之后,我如释重负,继续我的试验。
大概一年以后,一位基金申请的评委老师发现我试验设计中的对照设置得不够严谨。他指出的问题是免疫学中大家知之甚少并难以解释的怪现象,所以当初并没有检测,并且论文委员会的老师、指导老师和我都只看到了我们想象出来的这个故事的逻辑性,这也最终注定了流式细胞仪前那一幕的发生,当我检测我认为不含任何细菌污染的商业蛋白样本的时候,我因为自己的预判而盲目地相信我这份重要的对照样本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当我看到纯化的蛋白什么反应也没引起的时候我都快惊呆了。在一旁的轮转生看了我一眼,也很担心。我呵呵一笑,终于梦醒了,我终于意识到我一直在为我的科研编故事,按照我假想的样子去解读结果而不是严谨地观察眼前的事实。
我很沮丧,一周都没有去实验室,我认真地反思我犯的错误,最终释怀了。我的指导老师也是如此。我仿佛经历了悲伤的五个阶段,一开始我还哀悼了一下自己错失了这个激动人心的故事,但我最终意识到自己悲伤的对象是不对的。作为科学家,我们的任务是探索自然诡谲的真理,虽然简化之后的所谓真理显得很诱人,但这恰恰违背了我们探索科学的初衷。经历了这一风波,我花了半年的时间才恢复过来并开始了一个新项目,指导老师也很支持我的新研究方向,当然最终我还是拿到了我的博士学位成功毕业。
回头望去,虽然我很受伤,但伤痕提醒着我一定要做一名好科学家。时至今日,我依然会很谨慎地设置对照,我会仔细观察我的结果,时刻提醒自己:有可能是我期望之外的东西产生了这一结果吗?我变得不再轻易下结论,而是会考虑所有可能的因素,我试着抛弃科学应该是怎样的想法,任由科学引导着我去发现真相,我会去注意可疑的地方,不论我的拼图看上去多么合情合理,不论是乍一看还是第二十次。
撰文 | Gohar Manzar
编译 | 麦田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公众号“BioArt植物”,戳“https://science.sciencemag.org/content/365/6452/514”可查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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