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听过一个段子:绑匪把人质劫回家,呈上一盘鱼后,观察人质从哪里下箸:先吃鱼肚子的,肯定是穷人,立马撕票;先吃鱼背的,可能有点小钱,必须刑讯逼供;先吃鱼头的,应该是富户,好吃好喝供着等人拿钱上门;要是先吃鱼尾巴,那还是赶紧把人放了吧,小小绑匪惹不起大神。
段子虽然讲得夸张,不过在懂行的吃家眼里,一条鱼的最美之处,绝对是鱼尾巴不假。在中国南方菜的体系里,鱼尾巴还有个形象又好听的名字——“划水”。
划水是南方人每到冬季就经常吃的一道家常菜。一般是晒青鱼干的时候,在新鲜青鱼身上截下十公分左右的尾巴,凑足三条,码上冬笋香菇火腿片,上笼屉清蒸。
又或者是全家围炉吃鱼头火锅的时候。整个鳙鱼(也就是南方人所说的“包头鱼”)的大鱼头已经拿来和豆腐炖了,剩下的部分也不会浪费——鱼身被炒成香酥的鱼松,或者被炸成浓烈的熏鱼;而鱼尾巴,小心翼翼地料理干净,加高汤、老抽,细火慢煨,做成色泽鲜艳的红烧划水。
这两种做法各有千秋:青鱼肥美,脂肪层略厚。清蒸能很好地表现划水的爽滑软嫩,鱼皮下的油脂则随着蒸汽一起分解成了朴素的鱼香,兼具清淡和鲜美之长;而鳙鱼肉则筋道有嚼劲,红烧收汁后,划水上的鱼肉变得紧实细腻,有是一种介于牛肉香韧与蘑菇细嫩之间的味道。的更重要的是,鱼皮里的胶质被完美地浓缩在红汤内,冬天放几个小时,就能变成味道更好的鱼冻,要用筷子撬才能吃上一口。
外面下雪的时候,如果能有一锅鱼头豆腐火锅,外加一盘已经凝结成冻的、浓油赤酱的红烧划水,再加温黄酒一壶,房间里的小天地,瞬间就能变得五光十色,美好万分起来。
林清玄说,相对于清淡来说,人在贫苦的时候,往往更喜欢浓烈的味道。可那时的我既不贫苦,也不缺衣少食,却天生更喜欢浓烈的红烧划水胜过素雅的清蒸划水,并且把这个爱好一直保持到了后来走四方吃四方的岁月。
生平吃过最昂贵的划水是在浙江东南台州的三门县。某年去那里的一个乡镇出差,结果到了才发现,当地已经乱成一锅粥——原因有点狗血,村长家里的渔船出海,一网捕到了400多斤的野生大黄鱼。按照3000元一斤的市值来估价,基本上等于中了个彩票。老头于是把工作辞了,回家天天宴客。
我到达的那天,正准备与老村长聊聊工作。他却不由分说,把我拉进了当天宴客的名单里——记得那次,挑了那一网中最大的几条大黄鱼,条条都是两斤以上。最大的鱼用蜜酒蒸,一筷子下去可以夹出一棱棱野生大黄鱼特有的紧实的鱼肉;另的几条煮汤,加雪菜,烹成甬台温一带最著名的“大汤黄鱼”。还有几条划水剩下的,则做成了一盘极为奢侈的红烧划水。
后来有人问我:野生大黄鱼到底和一般黄鱼吃起来有多大差。我就习惯性地咂咂嘴,回味那盘红烧大黄鱼划水——划水形状修长,即便已经出锅上桌,金黄的鱼皮依然完整不破。细腻雪白的鱼肉混合着浓稠的红色卤汁,形成一种鲜甜、滑爽、幼嫩而又扎实的微妙的味觉平衡。我想,在所有的鱼类食材里,只有大黄鱼能够表达老饕们对美食的理解。而一条大黄鱼里,又以划水的细滑为最。配合红烧这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美食“万精油”的料理方式,恨不得击节大呼“四美俱矣”
中了400斤“彩票”的老村长一口白酒、一口划水,吃得兴起。红着一张被海风蚀刻了多年的渔民特有的脸,兴奋地说:“如果这些黄鱼不会坏,我宁愿一条都不卖,天天有这样的红烧划水吃,一辈子就够了。”
美食当前,一切言语都显得如此乏味,我没有再与萍水之交的老村长说更多的废话,只是默默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关于划水,值得一说的是,还有次在自己家下厨时的神来之笔。那次去超市购得一整条冰冻的银鳕鱼,大块的鱼排用来煎了吃,一直吃了半个月,鱼头鱼骨,则和老母鸡一起炖了一锅奶白色的高汤。剩下一条肥厚无刺的鱼尾巴,忽然灵感突发——用这个做红烧划水如何?
于是两个鸡蛋打匀,加面包屑,裹上鳕鱼的划水下锅油炸,炸到外酥内嫩,金黄喷香的时候,下生抽、黄酒、葱结、八角,慢火煨透了出锅。
那一条鳕鱼划水,余香绕梁三日不散。一边是鳕鱼肉肥厚无此,可以大快朵颐的快感;一边又是划水特有的鲜爽活嫩。人生至美,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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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魏水华(微信号:qyqy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