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君语:
真正的好大学,不在有大楼,而在有大师。
中国曾经有过这么一所大学:
在抗日战争中仓促搭起,被称为“史上最穷”,校舍破旧得梁思成摔桌子发脾气;
它仅仅存在了8年,却走出了2位诺贝尔奖获得者、8位“两弹一星“元勋、171位两院院士,
让牛津大学的学者不远万里前来拜访求教,惊呼:它是中国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玛峰”。
它就是西南联大。
总有人问:什么样的大学才算一所好大学?
在我看来,它不在于是否有豪华的大楼,而在于有没有最优秀的老师。
▲ 1937年回国任教于西南联大(图为西南联大校门)
▲ 西南联大操场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炮火连天的北方,已容不下一张安静的课桌。
危急关头,北大、清华、南开三校校长,同时接到国民政府教育部的公函:三校南迁长沙,联合组建长沙临时大学!
可师生们刚到长沙不久,上海、南京沦陷的噩耗就接连传来,日寇步步向内陆进逼,长沙危在旦夕。
“国家亡了可以复兴,文化亡了就全亡了!”
为了保住文化血脉,大家决定兵分三路,举校西迁昆明。
一场“中国教育史上最伟大的长征”,就这样开始了。
▲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和私立南开大学合并,在长沙组建临时大学。1938年春,又西迁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图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慰劳湘黔滇旅行团到达昆明。
炮火声中,闻一多夹着几本书,拉着孩子直奔队伍。路上碰见臧克家一脸震惊地问:“那么多名贵的珍本你都不要了?”
闻一多说:“大片国土都丢了,几本书算什么!”
当时日本人宣称,如果留下来教书,就会有丰厚的报酬,生活舒适又体面。闻一多得知,狠狠地“呸”了一声,拂袖而去。
战火的另一边,陈寅恪正忙着为父亲办丧事,日本宪兵队送来劝降留任的请柬。陈寅恪知道,若当场拒绝,必遭迫害。但他不甘心白白受死,“在学术上支持祖国,是我的责任”!于是,他丧事还没有办完,就悄然离京,加入队伍前往西南。
▲ 中国现代最负盛名的历史学家陈寅恪
就这样,300多名师生,3600里长途跋涉,历时68天,一路风餐露宿、饥寒交迫……凭着坚强的意志,终于在1938年4月成功抵达昆明。
危难当头,我们要守护的不仅是民族文化的未来,更是一股永不熄灭的精神火种。
西南联大的传奇,就是由这一副副看似孱弱的肉身下的坚强意志,徐徐开启、筑垒铺就而成的。
到昆明后,由于经费不足,校舍条件很差。教室是土墙、涂上绿漆的铁皮屋顶,每逢下雨,屋顶就吵得没法上课。
有次,经济学家陈岱孙上课,中途大雨倾盆,他索性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停课赏雨”四个字,学生们就静静地听了一节课的雨。
▲ 梁思成、林徽因设计的西南联大校舍。夫妇二人起先交的设计稿几次被校长无奈“退回”,因为实在没钱买材料,连铁皮都买不齐,最后只能用茅草搭屋顶。
学生宿舍则是茅草屋。土墙上开几个方洞,竖几根树棍,就是窗户;一间宿舍足足塞下40人,桌椅是没有的,只能把装肥皂的箱子当作书桌和衣柜。
▲ 学生宿舍
食堂就更不说了,连凳子都没有,只能站着吃饭。伙食也不好,米饭里面常常掺了很多砂子,每天吃的都是盐水煮菜。
有个学生潘琰,总是最后一个去食堂,用便宜价买到锅巴。那锅巴一半以上是砂子、老鼠屎,连倒泔水的农民都不要,可潘琰硬是把锅巴买回去,用开水淘一遍,然后再用盐水泡着吃。
教授们也不复以前的优雅形象,破衣烂衫者比比可见。某天有个女生走夜路,忽然听到后面有奇怪的脚步声,以为是坏人,战战兢兢回头一看,竟然是化学教授曾昭抡:他穿着一双前面露着脚趾、后跟烂了提不起来的“空前绝后鞋”,只能用古怪的姿势拖沓着往前移动。
▲ 西南联大学生以大地当餐桌
可即使穷困到这个份上,师生们对学问的热情丝毫没打折扣。
1940年10月13日,日本飞机扔下的炸弹将华罗庚的住处炸毁了。他于是找了个牛棚住进去。
每天一早,他拖着瘸腿,步行十几里路去联大上课;晚上,又在牛棚里伏案研究数学。老牛常借柱子擦痒,搞得地动山摇,字都写不好,棚里更是蚊虱成群,咬得华罗庚满身包,疼痒难耐。
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华罗庚攻克了十多个世界级数学难题,还为世界数学史开创了一门新学科——矩阵几何学。
▲ 西南联大遭日寇飞机轰炸
华罗庚的恩师杨武之教授,某天在田埂上骑单车回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车子一头栽进水沟里,杨武之被摔得遍体鳞伤,却不肯休息。
刘文典教授更说:我宁愿被日本飞机炸死,也不能缺课。
▲ 华罗庚一家
在教授们的努力下,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课程表把好几堵墙壁都贴满了。学生们在课程表前挤来挤去,记下自己想听的课,很多别院的学生还特地走好几里路来听课。
像吴宓讲《红楼梦》,有些外系学生比本系的还早到,上课时,迟到的学生只能站后面。吴宓就放下手杖,带男生们到旁边教室搬椅子,等大家都坐下了,才开始讲课。
▲ 学生们在上课
老师们常常会布置课后阅读,可联大图书馆藏书不够,座位才200个,一旦去晚了,就要排上半天的队,更别提借书了。
有次经济学教授陈岱孙布置大家回去看《经济学概论》,这门课有100多名学生,书却只有5、6本,大家只好限定时间“接力”看书,如果实在来不及,就直接手抄。
每天晚上,简陋的宿舍里透出微弱的火光,学生们熬夜抄书,不亦乐乎,毫无怨言。
▲ 西南联大图书馆
林语堂曾说:“联大师生物质上不得了,精神上了不得!”
一所大学之所以是好大学,不在于是不是有最高大的教学楼、最先进的设备,全在于有没有精神强大的教授和学生。
尽管物质生活艰困,朝不保夕,他们依旧激情不减,弦歌不辍。
并非他们因大学而伟大,而是大学因他们而伟大,民族,也因他们而伟大。
▲ 西南联大地质系学生在考察中
西南联大名师云集,可贵的是,越是普通的课,越是由大师来教。
曾有校友回忆在联大读书期间的课表:
“国文老师是沈从文,物理老师是吴有训,中国通史老师是吴晗,公共伦理学老师是冯友兰。我还选修了数论和《庄子》,老师分别是华罗庚和闻一多。”这样的阵容,不可谓不“豪华”。
联大的教授多数有留学欧美的经历,同时传统文化底蕴深厚,无论在知识上还是思维上,都兼具中西方的优点,崇尚独立思考,兼容并包。
▲ 1946年西南联大中文系全体师生在教室前合影,二排左起:浦江清,朱自清,冯友兰,闻一多,唐兰,游国恩,罗庸,许骏斋,余冠英,王力,沈从文。
当时流传着一句话:老师们讲课,都以开创性见解为荣,以照本宣科为耻。
陈寅恪,能用13种文字阅读,被誉为“教授中的教授”。他上课第一天就说:
“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我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
更有趣的是,同一门课程,不同的教授也可以同时开课,像摆擂台一样,各自拿出看家本领吸引学生去听。
这样的教育,不但体现了公平,还促进了良性竞争,激发了学生的独立思考。
与此同时,教授和学生相处平等,在学术上“谁也不怕谁”。
某天,学生们正在教室里看书,忽然有7、8个人嚷着推门进来,一看,竟是华罗庚先生和几位学生。只见他们在黑板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个人拿起粉笔就在黑板上演算起来,写了满黑板公式,边写边喊:“你们看,是不是这样?……”一个人站起来大叫:“你错了,看我的!”一把抢过粉笔,飞快地写起来。接着,华先生一瘸一瘸走过去说:“诸位,不是这样的……”几个人越吵越带劲,大约吵了1个多小时,才听见华先生说:“十二点了,先去吃点东西,我请客!”
这样精彩的“师生打擂台”在联大随处可见。教师之间,学生之间,师生之间,不论年资和地位,谁都可以直言指出对方的错误。被指出的人不但不会生气,反而更加欣赏对方。
在这样开放自由的氛围下,学生们甚至敢于对权威“口出狂言”。
某日课间曾发生过这样一段对话。一个年轻人问另外一个:“爱因斯坦最近发表的文章,看了没有?”对面答道:“看了,你觉得怎么样?”问者很不屑地摇摇头:“毫无创新。”
这样的对话无疑是“狂妄自负”的,可周围却没有人觉得刺耳。这两位年轻人,后来一个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另一个成为中国半导体物理的开拓者——他们就是杨振宁和黄昆。
▲ 化学系在做实验
知识的生命,在于它的个性和自由,像杨振宁所说:“一所好的大学,应该最大限度允许人的自由。没有求知的自由,没有思想的自由,没有个性的发展,就没有个人的创造力。”
自由开放的学风,仰赖于一套开明的制度管理。
首先,唯才是举、莫问出身,是联大的用人标准。
1938年11月,联大作出了一个当时国内“史无前例”的决定:聘请“乡下人”沈从文当教授。那时西南联大的教师,不是“喝过洋墨水”的海归,就是从北大、清华等国内顶级学府毕业,哪里见过只有小学学历的?
但校长梅贻琦根本不看重这些,“我看的是才华”。
▲ 1947年4月,清华大学三十六年校庆,梅贻琦(左三)、胡适(左二)、查良钊(左一)、与南开大学秘书长黄钰生合影。
联大对学生的管理也很自由。在这里,学生转系相当容易,入学后如果不喜欢原来报的专业,只要填一张表就可以可以转入自己喜欢的专业,没有“一门专业定终生”的担忧。
平时,学生偶尔“翘课”也不会被老师追究,像汪曾祺就经常白天泡在茶馆看书,晚上一个人钻在中文系图书馆里看小说。
▲ 吴晗在学校演讲
教授们上课自由,学生们选课自由,学校没有条条框框,一切都靠自觉。也正是这种开放式教学,让联大师生有了较大的自主性,更是有了独创性的见解,这大概是这所学校能够培养出那么多杰出人才的原因之一吧。
汪曾祺对此深信不疑,他认为正是西南联大自由宽松的氛围造就了他:“我要不是读了西南联大,也许不会成为一个作家。至少不会成为一个像现在这样的作家。”
▲ 西南联大毕业证书
抗战胜利后,1945年12月,在西南联大即将解散,三校北返之际,校长梅贻琦高声宣讲:
“联大没有强迫,只有诱导,没有盲从,只有信仰。”
1946年,冯友兰教授撰写《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
联合大学,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获民主堡垒之称号,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
回首往昔,当我们重新审视联大遗产,那已渐行渐远的斯人斯事,还残留多少彼时的精神与风貌?
“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便一城三户,壮怀难折。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的校歌可曾被再次地唱响回荡?
如今的中国大学早已遍天下,我们唯有期待与努力,愿西南联大的精神,能穿越历史的迷雾,开拓出超越时空的真实道路,让世人看见它的刚毅坚卓,它的自由包容……
大学虽已遍天下,西南联大不能忘。
▲ 抗战胜利,梅贻琦做最后演讲,宣布联大胜利结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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