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大学同学转发了一篇《美国医学会杂志(JAMA)》的文章,结论是超过七成的急性非复杂性阑尾炎患者,可用抗生素治疗,替代阑尾切除术。这项试验共纳入530名18到60岁明确诊断为的急性非复杂性阑尾炎患者。病人随机分配到手术组和抗生素治疗组,出院后随访观察1年,研究负责人在该文章中指出“仅有一小部分阑尾炎患者才需要紧急手术。即使是那些用药后最终还是需要手术的人,手术时间的拖延也并没有带来不好的结局。”
这是一篇很好的文章,但跟同学简单交流之后,却发现她本人其实也有阑尾炎,并计划手术切除,在术前,她已在进行针灸及中药的治疗,美其名曰“中西医结合”。
那么中药及针灸对阑尾炎的治疗有帮助么?
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国内首推吴咸中院士,在著名的《黄家驷外科学》第七版的相关章节中,吴有这样的阐述:“中西医结合诊治急腹症,在中医学传统的辨证的基础上,结合每类急腹症的具体情况,参照西医学的病理解剖及病理生理学知识,这是对中医辨证的补充与发展。”真是好一个补充与发展,原来现代医学稳扎稳打的进步是给这种千余年来几乎静止的医学体系打酱油的。事实上在现代医学发展起来以前,中医根本就不知道有阑尾这个器官的存在,所谓绞肠痧也不过是后人附会到阑尾炎上去的,包括阑尾炎在内的急腹症,若以中医治疗,其结果根本无异于听天由命,以阑尾炎为例,当手术切除及抗生素治疗已有确切的治疗效果时,传统西方医学历史上曾经应用过的办法就统统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不复有人提起,怎么反而是昔日在急腹症治疗方面毫无建树解剖方面全靠意淫的中国传统医学,在当下却焕发了“勃勃生机”呢?
吴在关于阑尾炎的非手术治疗部分,提出了三种方剂,分别为阑尾化瘀汤、阑尾清化汤、阑尾清解汤,这三种方剂的共同部分包括:金银花、川楝子、丹皮及大黄,其余三到四种药材各有不同,可为什么这种组合就可以分别对应急性单纯性阑尾炎、轻型化脓性阑尾炎和阑尾周围脓肿,则语焉不详。至于针刺疗法治疗阑尾炎,近些年已罕有人提及,数次引起争论的,也不过是针刺疗法是否对一些慢性疼痛有缓解作用,通常来说,随着研究的进展,如果一个疗法是有效的,那么证据就会越来越充分,结论也趋向一致。但针刺的情况似乎不这么乐观,即使研究了这么久,各类文献汗牛充栋,在一些最关键的部分,仍然不能达成一致,比如很多研究者认为针刺对于疼痛的缓解作用并不优于安慰剂,还有些研究者虽然得出了针刺可能对疼痛缓解有效的结论,却同时指出,这与穴位及经络毫无关系,甚至与是否真的刺入皮肤也无关,尤其值得玩味的是,那些提示针灸可能有效的文献,基本均来自中国。
与《黄家驷外科学》整部书其他章节罗列大量中英文参考文献不同,吴咸中主编的这一部分,参考文献只有3条,其中2条为吴咸中主编的著作,另一条是发表在中国中西医集合外科杂志的文章。这样的自信,倒是让我想起一位高官曾经掷地有声地说过:“中医药作为中华民族创造的医学科学,是我国优秀民族文化中的瑰宝,其科学性不容置疑。”
上周,我院ICU收治一名重症患儿,以“抽搐及呕吐中药汤子”为主诉,之前的病史是5天前在一家医院诊断为阑尾炎,但家属未接受住院治疗,转而去口服中药,5天而已,就严重到这个程度,待我去会诊时,这名7岁的患儿已在呼吸机上了,上机之前,发生了一次心跳呼吸骤停,紧急会诊之后,认为该患儿为腹膜炎,已进入感染性休克状态,且合并脑水肿,不做手术必死无疑,做手术或有一线生机,经与家属交代病情后,抢休克的同时,急诊开腹,恶臭的脓汁像喷泉一样涌出……术后,患儿死于ICU。终究已太迟,我们无力回天。
上述案例,当然是极端情况,一般的时候,及时夹杂有中医药的治疗,也不至于耽误到这种地步,但关于阑尾炎的治疗,无论中药还是针灸,事实上并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证明其有效,至于作为西医治疗的辅助手段,除了慰藉民族情感,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必要。
回到JAMA的这篇文章,研究者为了评估抗生素的治疗效果,进行了非常严谨的对照试验,并非常谨慎地指出“一百年来,手术帮助了无以计数的患者。但随着精确诊断和抗生素的发展,对临床上阑尾炎的主要类型——非复杂性阑尾炎而言,阑尾切除术也许已不再是必要的了。”相信中药及针灸可治疗阑尾炎的朋友们,如果真的按上述方法将病人分为现代医学组和中药及针灸治疗组(且不论是否能通过伦理审核),有哪位敢去做志愿者么?
我和我同学是这样结束对话的:
李医生:“你看看你转的那个文章,看看人家得出一个结论多么谨慎,试验设计多么严谨,什么中药针灸之类的,治疗阑尾炎也就是糊弄中国人,敢拿出去让同行评议么?”
同学:“ 中医只有中国人懂。”
作者:李清晨;哈尔滨儿童医院外科医生,科普作家,著有《心外传奇》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