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的欧洲,医院对于一个产妇而言,可能仍然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孕妇生产犹如过一次鬼门关,在一些分娩病房里死亡率高的惊人,这些孕妇通常死于所谓的“产褥热”。——一个看上去健康的和正常的年轻孕妇到了医院,产下一个健康的婴儿。在接下来几小时和几天里她会出现脉搏加快、高热、腹部肿胀、气味难闻并昏迷,然后死去。
奇怪的是,尽管产褥热在医院分娩死亡率极高,但是在家中分娩则很少见,甚至没有!一般来说女人在医院的路上哪怕就是在路边或小巷分娩,也要比抵达医院后分娩要安全。
家中分娩死亡率 医院分娩死亡率
现在美国 1/10000 少于1/10000
19世纪中叶的伦敦 10/10000 600/10000
19世纪中叶的巴黎 50/10000 547/10000-880/10000
19世纪中叶德累斯顿 未知 304/10000
对于奥地利维也纳总医院来说,情况更加复杂,那里有两个分开的妇产科。每年大约6000——7000名妇女到医院分娩,也同时伴有相当数量的人死亡:
第二妇产科平均约60人/年,2%死亡率。
第一妇产科死亡人数则高出10倍,约600人/年,20%死亡率!!甚至某年达到了800人死亡,死亡率超过27%!医生对这样的统计数据感到吃惊和觉得不可思议,“难道真有什么魔鬼在作祟?”
19世纪医学已经突破了尸体解剖的禁忌,欧洲医院对死亡之后进行尸检已成为一项常规工作。许多医生仔细观察了产褥热的妇女尸体,发现她们被严重的感染,体内充满了一种难闻的白色液体。于是,对这种情况提出了多种假设:有人怀疑和怀孕初期穿紧身衬裙有关,使孕妇分娩时不能及时排除有害液体;还有人认为与医院的难闻气味有关于,而将产褥热归咎于地球磁场和空气扰动。还有人认为,有些妇女罹患乳腺阻塞,造成母乳在体内腐败而死亡。“瞧,白色液体不就是腐败的母乳吗?”......而对为何在家中分娩死亡率少的原因则认为有产婆照顾,因为女人性格比较温柔,有利于缓解产妇紧张情绪。因此,受产褥热折磨的妇女特别不愿意被男医生和医科学生观察。更有人甚至提出产褥热来自心理作用。结果许多妇女对医院抱有了极大的恐惧心理,每次进医院生产都需要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是,在家中生产又会有别的危险。
年轻的匈牙利医生伊格纳兹.塞曼尔维斯这时在维也纳总医院做助产士。为了解释两个产科死亡率差异从实验上来检验关于产褥热各种假设。非常幸运,医院有两个独立的产科,这个条件非常重要,这为观察提供了对照组。
塞曼尔维斯立即否定了无法区分两个产科差异的那些解释。例如,一位医生认为,产褥热是因为医院墙壁年久失修,但两个产科墙壁情况同样而死亡率却大不相同。塞曼尔维斯和同事通过对照观察很快归纳出了一系列死亡率判然有别的可能解释:
1,第一产科比第二产科更拥挤。第一产科过分拥挤可能是死亡率高的可能原因。
2,第二产科产妇由产科的助产士帮助下和指导下分娩;而第一产科产妇则是要医生或者医科学生从背后扶着分娩——分娩姿势的不同导致死亡不同。
3,可能包括心理某种因素;医院神父必须走过第一产科为其他病房里死亡的病人主持最后仪式——这和“公鸡叫,出太阳”一样,会对产妇产生某种联想,从而使生产过程中的恐惧使产妇更加虚弱,使死亡率升高。
4,第一产科是由专业医生助产而第二产科是由护士助产,第一产科采用的穿刺是有害的。
这些原因似乎都有道理,每一点都指出了两个产科的差别,并很可能造成死亡率的不同。这时候,塞曼尔维斯做了大多数科学家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的事——用创造力和想象力加上冷峻的理性来寻求理性的解释。
塞曼尔维斯必须超越简单观察的结果,寻找可能的解释,而且必须对这些解释做出检验。于是他对每种说法进行推理:
1,如果假设1正确,那么,减少第一产科拥挤程度可以减少死亡率。——结果毫无变化。第一假设被否定。
2,在第一产科采用第二产科分娩姿势,死亡率无变化。——第二假设被否定。
3,改变神父路线,第一产科死亡率仍然比第二产科高出近5倍。
4, 限制对妇女有伤害的一系列程序来训练学生的观察技术。减少并严格限制观察产妇学生人数。统计显示这一招对第一产科死亡率也没有影响,当很少有学生观察时仍有10%——11%的产妇死亡率。
看来研究走入了死胡同,就在这时出现了科学研究经常发生的事情,塞曼尔维斯获得了那么一点运气——一位本院医生死亡了。
一位“不是最近分娩的女人”医生的死亡症状与产褥热妇女的症状完全一样。这位患类似产褥热的医生是在解剖尸体中偶然割伤自己后不久死亡的(这也让人想起来后来的白求恩)。他的死亡方式为塞曼尔维斯提供了第一产科问题的另一种可能性解释。
在19世纪40年代,还不知道有病毒和细菌。手术器具不进行消毒,也没有要求清洗双手,医生在手术和尸体解剖中也不戴手套。如果尸体中有什么“坏东西”而这种东西通过伤口进入了那位死亡医生的身体,塞曼尔维斯称这种坏东西为“尸体物质”。“那么是不是医生和医科学生解剖完尸体不洗手就去帮助生产而把坏东西带到产妇体内了呢?”——在漫长而艰辛的探索和不厌其烦的观察外加那么一点点运气,塞曼尔维斯脑中终于闪现出了“理性的火花”。
塞曼尔维斯提出了自己最后一个假设:根源在医生和医科学生身上!第一产科医生和医科生经常解剖尸体作为训练的一部分,因此会接触尸体同一天帮助产妇生产;甚至常常直接从解剖室跑去帮助分娩。这一新的假设有一个可怕而讽刺的曲折关系:试图用解剖产褥热受害者尸体来解决这个迷的医生,恰恰就是将这一疾病传播给更多妇女的关键环节!
于是塞曼尔维斯对第一产科做了新的规定:医生和医科学生进入病房之前必须用氯水洗手。结果两个产科死亡率都下降了为120/10000。塞曼尔维斯用实证和理性解决了这个长期萦绕在妇女头上的“产褥热死神”!
从这个事例中我们能够看到科学实验的一般原则:
1,观察。观察必须客观,统计采样必须严格符合统计学基本原理。
2,对我们观察到的现象提出归纳一般性的假设和可能性解释,这就需要长期的对现象观察训练,才能排除无关因素干扰,知道我们“到底在观察什么。”实验观察项目各学科间有很大的侧重点差异,这就需要用师傅带徒弟模式对研究生进行培养。
3,如果我们的解释是正确的,那么以此在逻辑框架下推导出的结论必须是能够被实验验证的。
4,用核对推论的正确性来检验假设的合理性。
正如迈克尔.谢默所指出的:“当然,科学并非是这么刻板的程序,每个科学家不会有意识的,按部就班的遵循“路线图”走下去。观察、得出结论、提出假设和对照证据来核对它们的一种互动。”
如果不能在“可控制实验”中检验假设的正确性和可行性那么你就一事无成,“科学”也就不是你能干的了。
探索和怀疑精神是科学研究的生命。塞曼尔维斯医生没有在否定前三种假设不成立后,就肯定第四种假设成立,很多伪科学如“智慧设计论”的所谓研究,就喜欢来这一套。这不是一个“有且仅有一个正确答案”的选择题。
作者: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