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定鼎门 一门九鼎定神都
公元604年7月,隋文帝杨坚在避暑离宫仁寿宫驾崩,同年8月,嗣位的隋炀帝下诏兴建东都,准备把都城从长安迁往洛阳。在百姓野史看来,隋炀帝弑父宫变,自然希望另立新都,其实,隋炀帝营建东都主要有两大目的:第一,中原地区战略地位重要,需要建重镇把守,以便平定各方动乱,结束了南北朝分裂局面,一统天下的王朝应择中而治,节制四方,洛阳“居天下之中,形势甲天下”,堪称“九州腹地,华夏丹田”;第二,洛阳水陆交通便利,对于南朝边远故地,需要加强镇抚,同时,便于将南方贡赋转运关中,继而修建大运河,成为中国南北大动脉。
定鼎门
大业元年(605),隋炀帝命宰相杨素、杨达,将作大匠(古代官名,掌管宫室修建之官)宇文凯营建东京,次年正月完成,历时仅仅10个月,创造了古代都城建设的“隋朝速度”。建设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著名的“建设部部长”兼“总规划师”——宇文凯,一代名匠,名不虚传,自隋朝建国,大兴城(长安)、仁寿宫、洛阳城、漕运仓储、帝皇陵、隋长城、行营大帐等,莫不出于他手。直到唐代,长安城沿用、传承隋朝之城制,就连太平公主结婚时,觉得府邸大门有些狭窄,想改动一下,唐太宗李世民都不允许,说这是宇文凯设计的建筑,自然有他的精妙之处,不能随便改动,由此可见宇文凯的成就和影响。
隋代的洛阳城,穷极壮丽,迎合了隋炀帝的奢靡之风,形成了由宫城、皇城、里坊至建国门的中轴线,自北向南,依次为皇室、百官、百姓和城郭内外,洛水横贯其中,仓库市场齐全。按理说,洛阳城成就了都城功能和文化的全面展示,皇权至上,礼制完备,交通发达,仓廪实家;但是到了唐代,武则天则将宇文凯的匠心杰作,上升到天造地设的神都境界。
“鼎天立地”,神都之门
武则天对洛阳情有独钟,据陕西师范大学王双怀教授研究,武则天活到82岁,在洛阳生活了30年零210天。武则天在洛阳生活的前10年,主要辅佐唐高宗处理国政,由于当时还是两京制,她和唐高宗频繁来往于长安和洛阳之间;后20年,武则天独揽朝政,不仅长期居住在洛阳,而且改洛阳为神都,把洛阳的地位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目前,在全世界所有
都城中,能够称为“神都”的,仅洛阳一座。
公元690年,67岁的武则天登基称帝,“诏行所造新字,以曌为名”,堂而皇之用新造的“曌”作为名字,“日月当空,普照大地”。而且,武则天为了让这个“名正”而“言顺”,在洛阳城的建设上开始了上应天星、下接人事的壮举。长寿元年(692),武则天命宰相李德昭主持城郭城门的改建,将隋代建国门改名定鼎门,鼎为国之重器,一言九鼎,问鼎中原,定鼎帝业,鼎祚国运。同时,武则天还铸造了“九鼎”和“十二神”:九鼎共用铜56万余斤,其中最大的神都鼎高约5米;十二神高一丈(约3米)。九鼎铸成后,武则天令宰相、诸王率卫兵10余万人及大牛、白象,自玄武门外拉入宫城,鼎盛洛城,可见,定鼎门为镇国之门,九鼎为镇国之宝。
以定鼎门为基点,形成了洛阳神都天人合一的景象。宫城正门应天门,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南郭有后载门,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皇城南门的端门,其规制延续至明清时期的北京城。隋炀帝在端门玩赏灯火,是元宵节灯会的起源,《资治通鉴》记载炀帝“于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千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至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巨万,自是岁以为常”。试想一下,奏乐者1.8万多人,歌舞表演者3万多人,戏台八里之长,欢歌乐舞之声数十里外,好一个天地大舞台!
为了使洛阳城符合天象,武则天在南北中轴线上修建了“七天建筑”,从南至北,天阙(城南香山、龙门山对峙的伊阙)——天街(中轴街道)——天门(宫城应天门)——天津(洛河上的天津桥)——天枢(皇城外的“颂德”纪念碑)——天宫(明堂)——天堂(武则天的礼佛堂),“天上七星,地下七天”,洛阳城俨然天上的紫微星,洛水犹如银河贯都,百官百姓皆围绕旋转,诠释了《论语》中“为政以德,譬如北辰而众星拱之”的真谛,规模及其象征意义无与伦比。尤其是明堂建筑,称为“万象神宫”和“通天宫”,周长约88米,高约87米,相当于如今二三十层楼房的高度,是洛阳城中最宏大的建筑。明堂共3层:底层为四方形,四面各施一色,分别代表春夏秋冬四季;中层12面效法一天中12个时辰;顶层为圆形,四周环绕九龙雕塑,中间有周长15米左右的巨型木柱,天子坐明堂,通天地、明四方,是为唐代建筑技术之巅峰巨作。位于端门外的天枢,全名叫“大周万国颂德天枢”,是由当时周边少数民族首领提议并捐资铸造,高度约31米,直径约3.5米,共用铜50万斤、铁330万斤,形状为八棱体。唐玄宗时,毁坏并熔化天枢,就用了1个月的时间。天枢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一颗星,洛阳为权枢所在,皇权至高无上。
如今,“七天建筑”已经见不到全貌,但依然延续了天地山川的城图,站在定鼎门上向南遥望,龙门石窟依旧佛香禅意,北面重建的明堂在现代化的建筑围合中,突兀着凌霄飞阁,各种节庆活动必然重现昔日的盛唐演艺,看着抹胸彩妆的模特起舞在堂前,仿佛穿越在历史的轴线上,时而丰腴,时而玲珑。
坞壁城阙,家国门第
隋炀帝是第一个通过定鼎门(建国门)的皇帝,之后,定鼎门相继被唐、后梁、后唐、后周和北宋定为洛阳外郭城正门,直到北宋末年,才逐渐废弃。定鼎门作为城郭南垣正门的时间,长达530年。一代名门,逐渐在王朝的兵戎战火和自然变迁中衰亡。早在20世纪50年代,社科院考古所对洛阳城南进行钻探勘测,基本确定了定鼎门的位置和周边情况。1997~1999年,社科院考古所洛阳唐城队和洛阳文物一队共同进行发掘,于2004年发表发掘简报,自此,淹没在黄土之中的定鼎门呼之欲出。2009年,这座古代沿用时间最长的古代都城城门遗址再次重生,作为全国大遗址保护重点工程,隋唐洛阳城定鼎门遗址博物馆正式开馆,并成为丝绸之路申报世界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
定鼎门考古遗址保存较为完整。盛唐前期的定鼎门由墩台、门道、隔墙、飞廊、网台、涵道、马道等组成。由墩台和上面的楼阁构成的“高台建筑”,自汉代起逐渐成熟,唐代达到高潮。墩台宽7.98米,长20米左右,由此构建的城门洞可超过20米,足见规模。城门形成“一门三道”格局,中间为御道,东西门道为大众行人道。从城门的形制看,定鼎门属于“坞壁阙门”。
坞壁是起源于汉代的一种住宅形制,是为防御而修建的小城堡,又称坞堡。围墙环绕,前后开门,坞内建望楼,四隅建角楼,略如城制。坞主多为豪强地主,借助坞壁加强防御,组织私家武装,没有朝廷任命,自称坞主。尤其在魏晋南北朝社会动荡时期,门阀的坞壁成了独霸一方的地方势力,形成防御森严的建筑格局,影响颇深。有学者认为,隋唐之所以成为“里坊制”的高峰,都城内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坊”,恰似一个个独立的坞壁。在城门楼的设计上,汉代的阙是登高望远的“观”,以前独立于城门、庙门或者陵墓前,自东汉开始,阙逐渐后退至门和墙体一线,融为一体,并在双阙之间加盖屋顶,以遮蔽下面的大门。门阙即代表了主人的地位和实力,又起到了防御的功能,在家国的转换之间,定鼎门的坞壁阙门矗立起盛唐的门第坐标。
定鼎门遗址已经建设成为博物馆,通过南广场两列仿古灯柱,3个门道通往正中的门楼,豪劲的木构建筑显现出典型的盛唐之风,与两侧的东西两阙主次相应,合而不围。城门很空旷,梯型门栏下两扇朱红大门紧闭,九九八十一个乳门钉在阳光下时而反光刺眼。沿着马道登上城楼,纵贯南北的天街只留下路面残迹,绿色的草种覆盖,灌木交错,被历史踩踏过500年的故土,难说是一片生机还是远去的苍凉。周边正在建设的遗址公园,被现代住宅包围的遗址,如何浓缩成一篇古籍让后人阅读?周边的商业开发都在借助这历史的符号,装点出文化的雅兴,旁边的帝都国际正火热地开盘,千年帝都与国际,时间的足印怎样去连接?
笔者想到门前曾建有的隋代四方馆,东方东夷使者,西方西戎使者,南方南蛮使者,北方北狄使者,四方“蛮夷”都在这里感受中国的威仪。今天的世界,不过是一张机票的飞行和一个键盘的敲击,博物馆地下一层的考古展厅里,深藏着定鼎门的前世今生,除了断垣残石,考古探方里还出土过骆驼的脚印,千年足迹回荡着西域的驼铃。穿越回来,阳光正好,
芳草溪流之间,方才品味出唐朝诗人于邺的感悟:“古来利与名,俱在洛阳城。九陌鼓初起,万车轮已行。周秦时几变,伊洛水犹清。二月中桥路,鸟啼春草生。”古今洛阳,云淡风轻。
鼎中有国,门里有坊
定鼎门作为都城正门,具有神圣的仪式性,而门内的里坊,则是城市生活的区域,“千百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隋代里坊约126坊,今天考古发现的明教坊和宁人坊遗址,位于定鼎门北侧,经过景观整治,可以管窥隋唐代里坊的轮廓,昔日的文明似乎已经化解在绿草溪流之中,生长出设计师们的文化理念,纷至沓来的游客通过解说牌和导游,去理解古都的景致。
里坊不仅有生活,也展示了洛阳的文治教化。定鼎门至皇城的天街,分布有24个里坊,从坊名和住过的故人,集中体现了洛城文明。北部的积善坊是唐玄宗和4个兄弟的“五王宅”,尚善坊和旌善坊分别是著名的太平公主和安乐公主故宅,以善为名的坊中,充满着皇城根下的贵族气息。教义坊和修文坊分别是武则天母亲和“章怀太子”李贤的住宅。因父亲武士彟早逝,武则天几乎是在母亲杨氏教导下成长为才人的,杨氏出生名门,幼习诗书礼仪,曾写下“当使恶无闻于九族,善有布于四方”,生了武则天后,专门请诗学、音律、礼仪方面的先生为她做家教,塑造武则天的学养和坚韧的性格。作为女儿,武则天对母亲十分敬重孝顺;然而,作为母亲,武则天对待才华横溢的儿子李贤,却心狠难测,先废太子,后来流放,最后逼其自尽。坊如其名,受母亲的“教义”,儿子的“修文”,皇室宗亲的命运如此唏嘘,不如在民宅里尽享天伦。
观德坊里是隋朝全国最高学府国子监所在地,隋朝开启的科举制度是中国政治文化的福祉,一代代文豪名臣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文和流芳的业绩,文章千古在,仕途一时荣,科举取士是将两者结合。旌善坊的唐初名相温彦博宅,积善坊的贞观名臣高士廉宅,崇业坊的中唐第一名相裴度宅,修业坊的许敬宗宅,明教坊中大唐开元名相宋璟宅,著名才子崔融宅,等等。正是有了他们,定鼎门在威严之中又多了一分神采。武则天本人也是中国历史上少见的女文学家和书法家,善于写飞白书和行草,她所写的飞白书堪称一绝。在她的推动下,洛阳的文化事业蓬勃发展,她经常组织“文学沙龙”,同时培养出大批书法家、画家、音乐家和舞蹈家等,还留下了“香山寺赋诗夺锦袍”的佳话。
在龙门香山的诗会中,宋之问夺得锦袍,称赞武则天不仅仅为了附庸雅兴,更是体恤民情的巡游:“先王定界山河固,宝命乘周万物新。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的确,由武则天诏立的定鼎门,承接君权神授的吉愿,又开启了太平盛事的图景。直到唐朝气数将尽的时候,诗人褚载站在定鼎门前,无限感慨这倚天城门中的道德乾坤:“郏鄏城高门倚天,九重踪迹尚依然。须知道德无关锁,一闭乾坤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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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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